御书房里,朱厚照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踱着步,眉头紧锁,听着王公公的汇报。
“王公公,这么说,这个晴儿有问题,很可能是接应刺客的内应。可是你有什么证据?”
“皇上,老奴现在的确没什么证据。不过,这个晴儿身上有很多疑点,让老朽百思不得其解。”
“哦!说来听听。”
“从昭宁寺回来后,老卢特意查了一下晴儿的底细,这个晴儿祖籍河北霸州,原姓张,叫张晴儿,档案上写的是她家里原是霸州信安龙泉寺经营寺产的庙祝,不知什么原因破了产,被卖到了当地一个叫作张茂的财主家里。”
“呃,王公公,这看上去没什么奇怪的呀!”朱厚照有些不解。
王玉从怀中掏出一份密信,继续说道:“皇上,问题就出在这个张茂身上。前段时间,老奴派出暗卫去当地查了一下,今天才得来消息。这张茂表面上是当地的一个地主,实际上是霸州最大的马匪头子,专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他收买了当地的官员,其中还有河北巡抚替他掩饰身份。所以这么多年来才逍遥法外。”
“什么?官匪勾结,竟有此事。这些狗官该死!”朱厚照双眼喷火,右手握紧了拳头。
“皇上,这还不算骇人听闻,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张茂,竟然和御马监统军太监张忠是邻居,还是结拜兄弟,正是通过张忠的牵线搭桥,张茂才结识了河北巡抚吴范,以及寿宁侯。辗转将晴儿送进了宫里面。老奴怀疑,这个晴儿身份不简单,很可能就是白莲教圣女。”
朱厚照咬牙切齿:“怪不得,当初刺客能够冒充司礼监太监潜入乾清宫,轻易靠近父皇身边行刺,原来是宫中藏有内鬼。哼,御马监太监张忠,慈安宫尚仪晴儿,这些白莲教徒隐藏的可够深的。王公公,你去传旨,先把这俩人拿下。”
“皇上,万万不可。”王玉赶紧阻拦,面对着朱厚照询问的目光,王玉解释道,“老奴担心这些人还有其他内应,如果公然拿人,很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说不定白莲教隐藏的党羽会狗急跳墙,放火焚烧大内,制造混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嗯,还是你考虑的周道。”朱厚照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这样吧,你去禁军指挥使,让戚景通协助你,先秘密抓捕张茂以及河北巡抚等一众官员。至于秘密抓捕张忠和晴儿,朕让张永去办。”
“老奴遵旨。”
……
白莲教是唐、宋以来流传民间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北宋时期净土念佛结社盛行,多称白莲社或莲社。
南宋绍兴年间,吴郡昆山(今江苏昆山)僧人茅子元(法名慈照),在流行的净土结社的基础上创建新教门,称白莲宗,即白莲教。经过长期流传,白莲教的组织和教义在元代起了变化,戒律松懈,宗派林立。一部分教派改奉弥勒佛。
至大元年(1308),朝廷忌白莲教势力过大,下令禁止。经庐山东林寺白莲堂主僧普度奔走营救,白莲教才在仁宗即位(1311年)后恢复合法地位。及至至治二年(1322),其活动又被限制。
此后许多地方的白莲教组织对官府抱敌对态度,外加其信徒多为下层群众,故当元末社会矛盾激化时,一些白莲教组织率先武装反元。
红巾起义领导人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邹普胜等都是白莲教徒,他们以明王(即阿弥陀佛)出世和弥勒下生的谶言鼓动群众,产生很大影响。大明立国以后,明太祖朱元璋深知白莲教的危害,从来就没停止过对白莲教的镇压。
明初就严禁白莲教。洪武、永乐年间,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白莲教徒武装暴动,教义、仪轨颇多歧异,信奉的神极为繁杂,有天宫的玉皇、地狱的阎王、人间的圣贤等等,最受崇奉的是弥勒佛。各教派撰有自己的经卷,称为宝卷。明朝的统治者认为这些不同的教派实际上仍是白莲教,民间也笼统地称它们为白莲教。
御马监太监张忠就是一个白莲教徒,他出生在一个白莲教世家,父亲在教中有一定的地位,成化年间一次民变中,死在官军的围剿之下,一家三口只剩下了他和自己的妹妹晴儿。
霸州张茂其实就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同样也是白莲教中人,为了报仇,张忠自阉入宫,从一个小太监做起,渐渐成为了掌握御马监军马的一个掌军太监,晴儿也成了宫中的女官。
其实他的任务是潜伏在宫中,以待时机。刺杀弘治皇帝,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事情来的突然,永安公主朱秀英无意中撞破刘保山克扣小太监的口粮,逼迫新来的小太监成为信徒的事情,钟鼓司管事太监张德不得不杀刘保山灭口,没料到被东厂厂督孙洪看破,不得不垂死挣扎,最终死于枪下。
事发以后,张忠害怕自己暴露,便派出了唯一的知道他身份的张德弟弟张轨前去刺杀皇帝,想引起宫中的动乱,把水搅浑。即使不成功,同样也是杀人灭口,除去了张轨。
果然一切都按照他的设计,全部都实现了。刺客死了,没有了知道内幕的人,弘治皇帝也驾崩了,朱厚照继位成了正德皇帝,一切重新开始。
时过境前,近一年来没有任何动静。张忠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这才放下心来,安心自己本职工作。所以这一年多来,他一心一意的在御马监训练麾下的官兵,算得上是兢兢业业。
今天也不例外,张忠高坐在校场一侧的点将台上,看着下面的操演的兵卒,心中志得意满。张忠心中颇有些得意,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掌控了这支大明最强悍的军队,右营部分军官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成了教众,都是他的亲信。一旦天下有变,自己也可以飞龙在天,为父母报仇。
正在张忠浮想联翩的时候,掌御马监太监张永带着几个内侍匆匆赶来,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忠赶紧迎了过去,躬身行礼道:
“卑职参见张公公。是什么风把张公公吹到咱这小庙来了,卑职未曾远迎,请公公恕罪!”
张永益拍着他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笑道:“哈哈!老张,咱俩都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客气个啥?咱家无事不登三宝殿,奉皇上的命令,调御马监右营前往西山警戒,万岁爷要去西山巡狩,你马上集结右营兵马出发。”
张永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调兵的印信,递了过去,这是必要的调兵手续。张忠查验过后,立刻一抱拳,行了一个军礼。说:“卑职遵命,马上集结队伍出发。在下公务在身,就不敢陪公公了!请公公多多包涵。”
张永笑眯眯的点点头,说:“行了!你先忙吧。回来后咱们再喝上几杯。好了,我也还有其他公事,我先走啦!哦,你待会把队伍带到徐家坳子,就在那里安营扎寨,我会带人马和你汇合。”
“卑职遵命。”
张忠又行了一个军礼,这才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御马监右营想起了一阵阵的哨声和队伍集合的脚步声。
张永在营门口看了一会儿,眼睛里精光四射。看了片刻,张永这转身下令:“我们走,去禁军。”
所谓的禁军,实际上是东宫六率改编过来的御林军禁军,除了皇帝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调动。这才是朱厚照真正的王牌部队。
……
正德二年四月初五,北京城里依然熙熙攘攘,显得非常的平静。
崇文门内的东城根,原是一块闹中取静的地方,始建于元代的昭宁寺,就在这里的一条小街上。这条街就叫昭宁寺街。
街的南边叫沟沿头,稍北叫闹市口。自沟沿头往东各胡同,靠南边的叫毛家湾,再靠东边的叫抽屉胡同,再往东叫神路街。抽屉胡同的南边叫盔甲厂,北边是马匹厂,再往东是宽街。马匹厂的西边有梅竹胡同。
从毛家湾往北叫一眼井,再过去是铃铛大院。闹市口的东边叫苏州胡同下坡,与之毗连的是箭杆胡同,从那里往东叫铁匠营和豆腐巷。单从这些地名就大略知道,住在这一带的人,大都是些贩夫老卒、佣工匠役、皂隶火夫等三教九流的下等人。
各府州县进京揾食的流民,也大都聚居在这里。说它闹,是因为每日这里熙熙攘攘的人气。说它静,是因为比之棋盘街、灯市口那些寸土寸金的商业街衢,这里又要逊色许多。
但是,这里也有一个去处,不但在京城,就是在全国也名声极大,那便是位于苏州胡同下坡与箭杆胡同中间的窑子街。成化年间,一个在京师混了多年并已混出个路路通的河北霸州人,在这里盖了几间土坯房,弄几个丐女做皮肉生意。多少年过去了,窑子一家接一家开张,这里便成了花柳一条街。
街并不长,但三十多家门面,没有一家干别的营生,齐齐儿开的都是窑子。这些窑子里的妓女,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个乃至上百个不等。妓女的来路大致有三:一是从乡下诳骗来的,二是从人口市上买来的,三是收容的丐女。
光顾窑子街的嫖客,是各色人等都有,但多半都是身列贱籍的市井小民。眼下正是春雨绵绵的梅雨季节,上午那场雨,窑子街凸凹不平的泥土路,更加的泥泞。
行人走在上边,若不小心,不是溅得满身是泥,就是踩一个坑里跌破趾头流血。这时候酉时刚过,只见有一个人迎着,从苏州胡同下坡方向东张西望走进了窑子街。
历来窑子的生意,都是在太阳落土之后,眼下这时分就有客来的确有些少见。走进街来的这个人,看上去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生得虽然白净,但身形单薄弱小,嵌在扁平额头下的一双小眼睛,正色眯眯的东张西望。
不过没人注意到,他的两颗眼珠子黑漆漆时不时冒出骇人的精光十分凛厉,如果有人对视,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这气势与他这副小身板显得极不相称。
此时他穿了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夏布直裰,脚上蹬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手上还转着圈玩着一把折扇,但是,打从吴汉山一踏进窑子街口,顿时一条街都兴奋了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他这副“相公”的打扮。
来窑子街的嫖客,通常是赤膊上阵臭汗熏天,甚至瘸子瞎子罗锅乞丐都有,何曾见过这等一袭长衫遮到底的白皮后生。立时,站在各家窑子门前拉客的徐娘小厮,都忙不迭一窝蜂地迎了上去,招揽生意。
“哎呀呀!少爷,你高抬贵步,脚下有一道暗沟。”
“相公,你往这边靠着走,屋檐下可以避避雨。”
“哟,好一位爷,瞧一眼,比喝碗甜醪糟都舒坦。”
“嗨,大贵人来啰,我们家的小娘子,个个都眼皮子跳,爷,就这儿,您留步。”
面对这一片叽叽喳喳的奉承,吴汉山的黑漆漆眼珠子转得比陀螺还快。他双手往后一背,两个指头玩着折扇,一副不屑的神气,听得那个徐娘要他留步,他总算站定了,一开口就听得出来是外乡人打的京腔:
“喂,那个谁,你是这家的老板娘?”
“嘻嘻,小相公,算是吧,咱姓阎,街上人都叫我阎婆。”
“唔,阎婆子。你叫爷留步,有好货吗?”
“有,爷,来来来,姐带你进院,你自个儿瞅去。”
阎婆搔首弄姿,扭腰伸了个兰花指。吴汉山顺着她的指头看到门头上悬了一块匾,叫“街头香”。紧挨着大门的,是一长溜平房,平房都是用窗纸糊死的大窗户。
吴汉山跟着她走了进去,伸头朝门里一看,是一间过堂,放了几张木椅茶几,再往里有一道门,虚掩着,看不出什么气象。
“爷,瞅这儿。”
早已快步跟上的阎婆,手忙脚乱地把那扇窗门打开了。吴汉山回转身把头伸进窗户,这一下看傻了眼——屋子里头,竟散漫地坐了十几个穿着暴露的姑娘。
姑娘们有大有小,有丑有妍,有胖有瘦,有高有矮,看见有人伸头进来,谁也不感到害羞,都慌忙从坐着的长条凳上起来,一窝蜂拥到窗口。
“啊吆,是位相公老爷。老爷,要我吧。”
一个年纪稍大,约摸二十来岁的姑娘抢先说道。她的脸色有些发青,好看的只是诱惑的身材。吴汉山的贼兮兮的眼晴朝她身上溜了一圈,他淫邪而又挑剔地说道:“啧啧啧,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只是老了。”
话音未落,立马又有一个削肩的少女挤上前来,半似挑逗半似认真地说道:“老爷,我是初出道儿的,比水葱儿还嫩。”
吴汉山睃了她一眼,脸相、身材都还匀称,只是干巴了一点。众姑娘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还是不满意,便又争着向前七嘴八舌推荐自己,把吴汉山挤得连连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