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遥和七弟一起消失在视野之后,陆逍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人群将他推前推后地呼啸而过,还在他长靴脚背上,留下两道脚印,他却浑然不觉,不倒翁似的接受所有人的推搡、嫌弃和忽视。
这都不重要了。
薛遥都走了,别人这样的对待,他不是早就习惯了么?
自我保护的本能,帮助陆逍麻木地度过了最初两刻。
他承受不起的心痛,一般都交给时间处理,处理好了,再回过神,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恰巧看见不远处,首饰铺子掌柜让店伙计搬来长梯子,要爬上屋顶,取下剩余的几只花灯。
掌柜让伙计扶着梯子,自己把衣摆塞进腰带,晃悠着肥胖的身体,踩着吱吱呀呀的梯子爬上屋顶。
他一边伸手捞花灯,一边骂骂咧咧的抱怨,屋顶的瓦片被那舞剑少年踩碎了好几片。
掌柜的刚刚没吱声,是看那少年吸引来那么多客官,还以为能有几个顺便进店逛一逛,没想到少年一走,便人去楼空,只给他留下几片碎瓦片。
虽然瓦片不值几个钱,但破灭的期待值得他这么骂两句。
他把花灯一只只抛下去之后,自己缓缓走下竹梯,一转身,吓了一跳,瞧见个身穿孔雀蓝色长衫的公子哥,悄没声地站在自己身后。
“你!你干什么你!”店掌柜身体后仰,一脸错愕。
公子哥没说话,抬手把一锭银子递给他。
掌柜的低头一看,赶忙哈腰笑道:“客官想看什么货,请进来坐。”
陆逍面无表情摇摇头,嗓音低哑地说:“赔你屋顶的碎瓦片。”
“啊?”掌柜一脸纳闷。
“刚刚挑花灯的,是我弟弟。”
“啊!没事没事……这几片碎瓦,也值不了这么些银钱啊!”
“拿着。”陆逍不跟他啰嗦。
掌柜一脸纳闷地接下银子,就看那公子游魂似的转身离开了。
“这兄弟俩都是怪人。”掌柜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陆逍游魂般晃荡着,走进一家酒馆,跟着店小二去二楼,找到一间面朝湖泊的寂静雅间,陆逍走进去,坐下来。
“诶!客官,对不住,这雅间已经有客人订下了,一会儿就来,您随我去隔壁瞧瞧罢!”店小二赶忙赔笑。
陆逍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宁静的夜色,抬手将一锭银子“咚”地搁在桌子上。
店小二眼睛都亮了,双手捧起银子笑道:“小的去跟那位爷商量调换,客官请慢坐!”
雅间终于只剩下陆逍一人。
就剩他一个人。
五哥成婚后,一定像大哥一样要顾家,遥遥跟七弟走了。
他想三哥若是还在也不坏,三哥在,他就能和遥遥联合起来保护七弟了,像小时候一样。
可是,七弟还需要保护吗?
门外的吵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记得我定的就是这一间。”
“客官记错了,这间已经有客了,这里请罢——”
“你这巴掌大的店,也想糊弄我?没记错,就这间!”
随着男人慵懒而坚定的嗓音,雅间的门被踢开了。
陆逍缓缓转过头,神色冷冽地看向走进来的人——
进来的男人一身松柏绿长衫,眼睛狭长而散漫,长相有点眼熟,但他没心思细想在哪里见过。
“这雅间我先定了,劳烦公子挪个地儿。”那男人走到陆逍身旁,右手往上招招手,神色痞里痞气地请陆逍滚蛋。
陆逍没说话,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示意男人拿银子走人。
这些银子本来都是准备买夜市里的小玩意哄薛遥的,现在陆逍觉得放在袖兜里都烫胳膊,想赶紧使出去。
“这是何意,富家少爷?”绿衣男人挑起一边面眉毛,抬腿一脚,踩在陆逍椅子边缘,俯身凑近他的脸,挑衅道:“打发叫花子呢?”
陆逍依旧没回答,一口气把钱袋里剩余的现银全放到桌上,“咚”地一声响,然后用“够了吧”的眼神,与那绿衣男人对视。
男人一低头,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再抬头看向陆逍时,眼里已满是雄性特有的狠劲,低声盯着陆逍说了句:“起开。”
换作平时,陆逍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跟人纠缠不休的,毕竟这确实是人家先定的雅间,但今日不同。
他觉得七弟从来不跟人讲理,一嘟嘴,就能让那么多人迁就,凭什么他陆逍讲道理谦让一辈子,偶尔任性一次,都得半路收手?
于是他用同样冰冷的目光,与那男人对视,并且把桌上的银子收回袖兜里,一脸“我就不起开”的小无赖模样。
这是陆逍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耍无赖,有点缺乏不讲理的经验,还没把对方激怒呢,自己就先委屈上了,眼眶居然有点红。
眼见着气势要输了一截,陆逍赶紧仰脸吼了一句:“再不走开,别怪爷不客气!”
绿衣男人一愣,感觉自己好像听出了哭腔,仔细一看,这小公子眼睛还真泪汪汪地,一下子就乐了,问他:“你是怎么个不客气法?准备喊救命?”
陆逍耳根一烫,抬手一个八卦掌,推向绿衣男人。
没想到对方比泥鳅还滑溜,不断侧身避开出招,神色懒散地只用一只手回击,不到五个回合,陆逍居然被绿衣男人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甩到一边!
“承让。”那男人贱兮兮地一抱拳,舒舒服服地坐在了陆逍刚刚坐的椅子上!
陆逍这一刻连同归于尽地心思都有了,他好歹习武这么多年,不论是正经皇家教头的训练还是张四教的八卦掌,就算天赋比不过七弟,也不至于让他输给个路人老百姓吧?
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陆逍咬紧牙关再次袭向那男人!
有的人在愤怒时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有的人在愤怒时会发挥失常。
很不幸老六属于后者,于是比刚刚还快的败下阵来,被那男人推开了。
“客官……别打了客官,隔壁有的是雅间……”店小二劝架。
“我就要这一间!”陆逍歇斯底里地咆哮,仿佛要把二十年人生压抑的脾气都爆发出来。
但是他打不过那绿衣男人……
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