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在确定陆潜没钱结账后,给出了一个完全无缓冲的大变脸,嘴角往下一瞥,去跟老板娘告状了。
只跟陆潜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店伙计一边告状,一边回头用目光鄙夷这个没钱结账的客官。
陆潜不太友好的回应那鄙夷的目光,他半低着头,天生带点笑意的桃花眼挑起来,透过长密的睫毛注视店伙计。
一对因俊秀的眉骨轮廓而显得内低外挑的剑眉,把陆潜眼里那点天然笑意改装得极具挑衅气息,让人有种这少年谈笑间能像玩弄蝼蚁一样玩弄世间的错觉。
少年这样的气势,让老板娘分神一瞬,而后她脸上带着近乎空白的傻笑,走向陆潜,说这顿算她请的,要陆潜以后常来。
陆潜不要她请这顿饭,要是接受这个施舍,他就得连同店伙计刚才的鄙夷一起接受,所以他凶凶地说“爷一会儿派人送饭钱来”。
“是是是!”老板娘意识到自己的帮助太不含蓄,会让这小爷们儿的锐气受挫,立即主动表明:她担心得罪了他这位贵客,说得好像陆潜以后不来点个“几天遥遥”她这店就能倒闭了似的。
这个年代的女人,惯于用示弱来维持爷们儿的自尊。
但这种事对老板娘而言,只发生在对待极少数男人身上,她甚至对丈夫都是母老虎,却会因为陆潜身上的某种气质,自甘堕落成三十多岁的小女人。
这种伪装的娇弱,只有懂的人能够心领神会,一旁的店伙计只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又嫉妒地用力瞪那个吃霸王餐的少年,不理解老板娘为何对他网开一面。
对陆潜产生这种古怪包容心的,不止老板娘一个人,还有很多熟悉的抑或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其中也包括薛遥。
薛遥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这个小秘密,朝夕相处中,他总有意无意的让陆潜过足“当家人”的瘾。
长此以往,都成了习惯,以至于薛遥在陆潜面前变得单纯简单不多想,仿佛真的需要保护。
偶尔陆潜遇到危险,薛遥才会解开封印,变回那个出谋划策随机应变的保护者身份,却下意识不让对方发现,以免打击陆潜那颗小男子汉的心。
能让许多人产生这种奇妙自虐行为的陆潜本人,却并不清楚事实的真相。
他不知道这些人有意无意在他面前表现得弱小,只为了成全他天性中的强悍欲。
在这样的对待下,陆潜一直以为自己是所有人的保护者,强大到不可逼视,所以他认为在危险情况下,薛遥绝不敢主动离开他。
然而薛遥现在主动离开他了。
这让陆潜第一次有了新鲜的挫败感。
他不喜欢被这些讨人厌的情绪打扰,因为情感障碍让他很难消化这种奇怪的情绪,就像父皇消失所带来的痛苦一样,没有驱赶的办法。
陆潜拿这种痛苦没辙,他很少有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候。
如果再多几次这样的失去,无法驱赶的痛苦就会把他的世界塞满。
陆潜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这些进入他世界的人,一个一个驱赶出去。
如果这些人本来就不存在,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变成那一股无法驱散的痛苦。
这一年多以来,他对自己的驱赶成果很满意,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小伴读的陪伴。
他把逃离现实世界的牵挂,和摆脱精神世界的依赖,划了等号,误以为自己已经没有软肋。
薛遥的突然消失,打破了陆潜对自己的评估。
他隐约发现,过去那一年多的泰然自若,只是因为清楚得知道心里那些人安然无恙。
而现在,他不知道薛遥是否安全。
陆潜对自己单方面无法停止的保护欲感到愤怒,但是,怪自己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越怪越生气,他转而怪薛遥任性放肆。
爷保护遥遥,一直。
陆潜回宫地路上心想:遥遥想走就走,不公平。
坏遥遥。
然而,回宫后,陆潜发现坏遥遥并没有在宫里等着他来闹脾气。
*
薛遥和那两个男童被阿珠领进密室,来到薛遥所说的“案发地点”。
他抓着油灯趴在地上照了好久,企图通过脚印证实自己描述的经过不是虚构。
如果能看清脚印,就算轨迹混乱,也至少能分辨出这间屋里一共出现过几个人,然而实际操作并没有理论上容易实现。
薛遥撅着屁屁找到五个隐约的脚印,却并不能用肉眼分辨脚印的差别。
没有照相机,照片比对也无法实现。
“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样?”一个被绑着的男童对薛遥叫嚣:“想拖延时间,等你的同伙找剑圣来替你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