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就连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三月前的深夜,刑部手持皇帝谕旨,亲自来抓岳将军下牢。第二天,便传出岳将军得病的消息。此后皇上还特意安排人驻守在岳府前,说得好听点叫关怀岳将军病情,实则便是以重病为名,谢绝任何人探访,也不允许府内任何人出来。就连建王殿下也被幽禁在了自家府邸。”
江重雪把周梨拉到身边,两人往另一侧的街道上走去。
周围幽静,这里不比坊间那么嘈杂热闹。
周梨没想到连赵眘也被限制了自由:“刑部由秦桧一手掌握,皇上和秦桧是一伙的。”
江重雪神色微凝:“据说秦桧上台后,刑部大牢就变成了人间地狱,有命进无命出。秦桧不可能只把岳将军下牢这么简单,只怕岳将军已受了不少苦。”
周梨一悚,“刑部大牢在哪里?”
江重雪道:“丽正门前御道右侧,就是那个叫做‘秦道’的地方。我们正往那儿走。”
刑部的守卫比岳府前多出几倍,从墙上翻进去,走到最深处,才发现所谓的大牢更像是个大院。
刑部大牢分了天牢和地牢,地牢是关平头百姓以及官职低微者的,而士大夫以上有罪者,则关在天牢。
火光亮着,把牢房照得甚是阴森。
周梨伏在屋檐上一回头,看到江重雪手指上拨弄着几颗小石子,掷出去后,那几个守卫都僵立不动了。
两人纵身飞了下去,从一名守卫身上摸到了钥匙,“时间不多,我们快走。”
天牢内晦气浓重,伴随血腥以及各种说不清的味道。地上倒是洁净,看来时常有人打扫,但终年不见天日的气息却扫不清。
岳北幽就被关在一排牢房的最后一间,石壁上有烛台,一根残烛竭力烧着。
岳北幽伸长了双腿坐在地上,眼睛阖起,在听到动静时猛然睁开。
他的双脚是朝着牢门的,所以两人第一眼便看到他一双肿胀不堪的脚,皮肤裂开,流着脓血。再看其他地方,凡是在囚衣底下露出来的身体,无一完好,都被烧红的烙铁烫过,或被其他恶毒的极刑对待过。
满身血迹,伤痕累累。
昏暗处,岳北幽睁眼的时候,却如雷电闪过,摄人心魂,丝毫不见慌张惊恐,除了脸色苍白些外,一如平常。
周梨喉头微梗,江重雪已气得抿紧双唇,满面雪白。
“是你们。”岳北幽惊讶,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这两人。
江重雪开了锁,二话不说就要把岳北幽扶起:“我们带你走。”
“不,”岳北幽拒绝了他的好意,看着他们两人,心生感慨,叹道:“多谢。”
不过萍水相逢,一场缘分,谁知这两个人,竟能不顾生死,冒险到刑部天牢来救他。
岳北幽道:“我不能走。我若走了,于任何人都无益。这临安城内,还有许多人的性命拖赖在我身上,我一走,便是逃犯,会牵累到他们。”
周梨争着说:“可是你在这里受这等迫害,万一先没了命……”
岳北幽一笑,讥讽道:“他们若是敢要我性命,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他抬起头,认真凝视他们,“你们快走,这里不是普通地方,你们武功虽好,也要小心才是。”
两人面面相觑,江重雪一咬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这么对你?”
“梅影。”岳北幽吐出了这两个字,一切脉络便清晰起来,江重雪的猜测俱得证实,他道:“离开机关城回去后,我与殿下便着手调查秦桧与梅影还有金国的关系,我原想等有了确凿的证据,再拿到圣上面前。谁知走漏了风声,让秦桧知道了,他截住了我秘密派往金国的探子,那人被秦桧屈打成招,反过来构陷我私通金国。”
江重雪道:“这么大的罪,皇上是亲自派人调查过?”
岳北幽摇头,“没有。”
他再问:“那便是他亲耳听那名探子承认是奉你之命,去私通金国的?”
岳北幽道:“也无。那人耐不住极刑,早已咽气。只留下一张他画了押的证词而已。”
那种东西,实在太容易假冒了。
“重雪,”周梨快走了几步,在方才两人飞快的几句对话中,她已走到了牢门口探望,“有人来了。”
江重雪握紧金错刀,岳北幽面色一肃,“快走。”
江重雪深深看他,走出几步,又折回身,“岳将军,可有我们力所能及之事,哪怕尽万分之一的力也好。”
岳北幽心念电转:“如今最大隐患仍在金人,金人蠢蠢欲动,又有南侵之兆,相信不久便会再起战事。秦桧极力议和,但金国开出的议和条件比多年前更加苛刻,竟要我们割去两淮之地 ,两淮若失,我朝将朝不保夕。秦桧想让圣上退步,圣上若是答应了,后果不堪设想。”
江重雪凝思:“如果我军有望得胜,也就不用和金国议和了。”
岳北幽点头:“那是自然。但……”
他没有说下去。当年岳北幽统兵与金国血战,为天下争来了数次胜仗,使金国望中原而却步。
但现在已不可同日而语。
“岳将军放心,我自极力为你办到。将军珍重,千万要努力活下来。”江重雪说完这一句,和周梨一同掠出牢房,留下岳北幽一人望着冷冰冰的四壁。
这样的事情,要怎么极力办到。
岳北幽想不出,但他看到方才江重雪的眼神,无比热切,竟让他觉得,也许他真的可以做到。
外面响起了纷乱,几人冲进牢来,发现岳北幽好端端地坐在牢房内,门开着,他却未走。
岳北幽道:“良辰良夜,岂劳你们这么多人来看我。秦相可在,叫他来与我对酌几杯。”
无人出声,个个惊疑不定。
岳北幽一笑阖目,他原本就无惧怕,此刻也神态自若。
秦桧真的来了,他当然不是来和岳北幽对酌的。
八人大轿上下颠簸,一路从御道的尽头缓缓而来。
夜色凄清,刑部灯火通明。轿子停在府衙口,几名官员上前道:“丞相。”
轿子里出声:“岳北幽被人劫走了?”
“没有,”官员抹了把冷汗,还好没有,万一真被劫走了,他就是九条命也归西了,“索性我们警觉得快,齐心合力,不曾让劫匪把岳北幽劫走。不过,”他把声音放低:“不过那劫匪逃得快,没有抓到。”
轿子里没了声。和秦桧共过事的,都知道丞相大人为人深沉,谁敢在他手底下坏了事,他向来不留情面。
半晌,秦桧道:“你们可有审问岳北幽吗?”
“有、自然有,卑职方才已将他严审了一番,可他胡言乱语,说什么深夜不眠,忽见两金甲天神从天而降,与他促膝长谈,天神嫌这天牢太少,开了门请他去痛饮几杯,他却说秦相不在,饮酒无趣,不停嚷着秦相何在,要丞相出来与他痛饮……”
背后有人捅他的腰,怪他说的太多,这种疯话告诉丞相做什么,他连忙止住了口。
轿子里传来一声短促的笑,这笑声听不出揶揄也非讥讽,一只手从轿子里伸出来,欲掀轿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