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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景西(2 / 2)

他发愣地问:“走?往哪里走?”

楚墨白说话的声音很低,好像快要支撑不住,可他支撑的很好,这么多天,也没有倒下去,“天下之大,哪里都可。”

景西古怪地盯着他看。

掌门一向是把任何事情都担在肩上,一力承当,绝不假手他人的。所以小楼中,达成了一个不成文的习惯。有掌门在,万事可解。

是,一向如此。楚墨白从不喜欢多说什么,他的行大于言,他会把所有危险挡住,护着身后的人永远置于安全之中。他习惯了什么事都一人铤而走险。

这算是一个好习惯么。

扪心自问,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掌门,仿佛天塌下来,只要有他在,就不用担心。依赖这东西,早已在日积月累中形成。

可是此时此刻,景西忽然意识到,他不累吗,什么都自己做,什么都自己来,从不向人吐露悲苦,这样真的好么。

“你说不是你杀的南山,那他死的时候,你看到了吗?”景西喃喃地问。

楚墨白眼底一片浓郁。

景西觉得身体虚脱无力,拿剑的手轻轻垂了下来,梦呓一般地道:“这几天,我总梦到他。早上起来,也总是在老地方等着他一起去吃早饭,等了很久才想起来,他已经不在了。以前都是南山叫我起床,叫我去吃饭,叫我该去上晚课了,我啊,对时辰一点不上心,时常都忘记该去做什么,南山训了我好几次,让我改掉这坏毛病,我懒得改,因为想,反正有他在,我要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他总会提醒我的啊。”

他眨眨眼睛,撇过头,伸手一抹眼角,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声音哽咽,怔了好半晌,才道:“我相信你。”

楚墨白轻轻看他。

“那天,南山和我在一起,”景西道:“就是他……死的那天,我与他练武忘了时辰,正好在戒律堂附近,有个戒律堂的弟子跑过来,告诉南山,掌门和师尊到戒律堂来了,他的样子很紧张,结结巴巴的,说什么掌门要把师尊下狱,然后南山就和他一起去了。我本来也想去的,但那时已很晚了,南山要我回房睡觉,怕我明天一早又起不来,他那个样子,一副高高在上的训人口吻,气死我了。”他停住话头,轻笑了下,“然后我就气得回房了,现在想来,我若和他一起去了,大概也身首异处了吧。这算不算是他救了我?”

楚墨白紧紧抿着唇角,如置冰窖,脸色雪白。

景西回头,盯着黑暗中楚墨白垂头的模样,“我知道那天师尊是和你一起在戒律堂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并不像那个守门的弟子说,师尊未踏出剑阁半步,他在撒谎,师尊也在撒谎。”

楚墨白轻声:“你没有说出来。”

景西眸光变了变:“你在怪我吗?”

楚墨白摇头:“不,是庆幸。”

景西讶异地看他。楚墨白道:“如果你说出来,也许已经死了。他不会放过你。”

“他?你是说师尊?”景西头脑混混沌沌,始终理不出头绪。他没有说出来,一来的确是害怕,他向来不及南山那样仗义执言。二来,是他在想,掌门和师尊,他们到底谁是真凶,他知道师尊在撒谎,可是那么多线索和证据又表明掌门才是凶手,他糊涂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在流血。”忽然,景西这样说了一句。他收起剑,走到出口下端的昏暗光线里,微微偏过头,“放心,你可以在这里,我不会和人说的。”

景西上去后,不忘搬好木板把入口遮掉。

楚墨白把身体的重量完全靠在背后的墙上,轻轻滑坐在地。

伤口不深,但还在流血。他的怀里有金疮药,是在房间里拿的。他轻微地抖着手指摸索出来,给自己上药,血味与药味混淆成古怪的味道。

一炷香的时间。他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休息一下,一炷香后,他会离开这里。

既然景西已经发现了他,那么这里就不能再待了。

他怀疑那少年么。

不知道。直觉告诉他,那少年不会加害他。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相信直觉了。

其实他现在就应该立刻离开的,但他实在起不来身。

密室里静谧无声,安静久了,便能数到自己的心跳。不知过去多久,突如其来的火光冲散了黑暗,光华流泻到他衣角,眼皮跃上金光,让他霎时惊醒。

糟糕,他睡过去了?

哪里来的火光,景西还是带人来了么。

“掌门。”景西远远地唤他。

景西擎着一方盘龙烛台,殷殷火光照亮他清秀模样。密室的入口半开着,兜转进来的风将烛台上的火焰摇了摇。他右手托了一个包裹,走过来时,楚墨白警觉地向后退,但景西只是俯下身,把黑布打开,其中瓶瓶罐罐,都是他尽量搜寻来的伤药。

楚墨白道:“你做什么?”

景西举起其中一个小瓷瓶,“给你上药啊。”

“不,”楚墨白冷声,“你走。”

景西听若未听,执意要给他疗伤,“这些是我在南山房里找到的,他一直喜欢把东西都准备齐全,以备不时之需。我不敢去神农阁,怕苏师叔问我用来做什么。只好先将就着用了。”

楚墨白拒绝道:“你……”

“你闭嘴。”景西怒道,谁知话音未落,两人皆是一怔。但话已出口,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景西干脆把话说到底:“我说信你,就是信你。要救你,就是要救你。救完了你,我们一起去找出线索,给南山报仇。你怕连累我,我不怕。”

怕还是怕的,但只要想到南山,他就不惧了。

景西不由分说的,几乎是扒下了楚墨白的衣服,上药的手却愣住了。

习武之人,身上有伤是在所难免的。但是掌门武功高强,除了在湘西时,他还从未见他受过伤的。

眼前的身躯肩背高大骨肉均匀,肌肤瓷白,不失刚劲,是一副极好的身体。但现在这身体上多了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皆是被六大派围攻之下所受的,右肩上赫然一个鲜明的红色掌印,那地方骨头突出,顶着皮肤,显出一个诡异的畸状,捏这一掌的人未免太狠。

景西失神地看了一会儿,瞄到片刻前自己刺他的那一剑,瞳孔微缩。他鼻头奇怪地泛酸,轻声道:“你别动,我给你上药。”

神农阁特制的伤药有一股奇异的淡香,那香气偶尔钻进鼻子,让人心神宁静。

“可惜,这一处,我没有办法,”他指一指楚墨白的右肩,以及他软若无骨的右臂,“我不会正骨,而且这看上去这么严重,恐怕只有苏师叔出手才能治好了。”

楚墨白无动于衷地端坐着,感觉到那药唤起了伤口麻木已久的疼痛感,但也没有教他露出一丁点吃痛的神色来,好像那断掉的手臂根本没长在他身上。

景西抹了把额角的汗珠,把楚墨白脱下来的衣服扔在一边,上面满布血污,衣料都和伤口黏合了,已经不能再穿。他上去在卧房里寻出一件干净的袍子给他换上,又想起了什么。外伤已上好了药,但他与八大派的人周旋那么久,必定是受了内伤的。

景西想给他灌些真气,被楚墨白拦住,“不必了。”

他的伤太重,景西的功力低微,治不了他的伤。

景西会错了他的意,自以为地恍然道:“我都忘了,掌门有春风渡,可以自己疗伤。”他言罢,起身收拾掉伤药,没注意到提及春风渡时,楚墨白轻抽了下眉尖,那满身的伤都没有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景西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认真思索一阵,发现越想越乱,甩头不想了。他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掌门,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六大派都在外面找他,小楼相对而言空虚下来,在这个时机回到小楼,的确是比躲在外面要好过一些,但敢真的这么做的,景西还是不得不说他太有胆色了。

但是,两人心里都清楚,一旦六大派长时间搜寻未果,便会回归小楼,所以他躲在这里也非长久之计。

楚墨白知道,所以他没有打算长待。他会走,离开这里,待伤好了,他会隐匿在江湖中,倾尽余生之力,找出慕秋华的罪证,铲除梅影。

这便是他这么多天来,仔细思索后的打算,一个长远的,几乎凭一人之力做不到的计划。景西不忍说的是,再过几天,也许不止是金陵的六大派要找他,而是全江湖的人都要杀他。他自保尚且不能,何谈查出真相铲除梅影。

但楚墨白似乎已下了坚定的决心,剑眉淡淡地横着,景西猜不出他此刻的心绪到底如何。

景西还是不甘地道:“掌门,你真的不试一试,再去和他们说明真相吗,你可以先和几位执剑长老密谈,我觉得他们会相信你的。”

“你忘记沈云从了吗?”楚墨白淡淡道。

景西一愣,“那只是个例外,其他几位长老一定……”

楚墨白慢慢摇头,“不,现在小楼谁都不可信。这正是我让你离开小楼的原因。”

景西低下头,咬紧了牙关,过了很久,他吐露出一句方才就一直想说的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在真相大白之前,你的余生都将活在别人的非议里,你会成为一个被众人污蔑的对象,所有人都会恨你,你真的不在乎么。”

楚墨白沉默许久,道:“他们不知道真相。不知者无罪。”

“你。”景西被他的想法弄得愣神,半晌,他苦涩一笑,不知该说什么了。

景西从入口上去时,外面天色已黑。一盏盏鲜艳的灯笼在山中铺开,这些日子,小楼的灯火昼夜不熄,乱得就如大战来临。

他知道山下更乱。打听了一下,知道了六大派正准备把寻找的范围扩大,而山下的武林人士已聚集在一起,正在帮六大派一起寻找楚墨白。他听着这些话,心里突然被一股更奇怪的感觉攉住。

人为什么可以这样简单就颠覆了自己对一个人的信任呢。

这之前,楚墨白还是武林中公认的“天人”,所有人提起他,只有敬仰和崇拜。

可是短短几天之内,流言甚嚣尘上,这些人轻易就颠覆了这所谓的信任,任由别人一煽风点火,就将楚墨白变成了仇恨的对象。

简单到让人觉得可悲而可笑。

景西低头踱步,心头萦绕的疑云逐渐散开,这不是说他对发生的这一切都了解到了真相,而是他忽然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相信掌门,相信他告诉他的每一个字,没有任何怀疑和疑虑了。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闪烁的星辰,攥紧了拳头。

景西准备了一些食物,考虑到楚墨白可能几天都没有进食了,他尽量带些简单又能充饥的,借着夜色避开众人。其实就算偶遇到一两个同门,对方也没有心力和他闲聊,顶多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他只消说是送到下山给师兄弟们的就可打发了。

他看到同门的脸上都是阴云密布,好几个神色憔悴,显然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这是一个开始。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猜到,现在的慌乱都只是开始,再过几天,才是小楼真正需要面临变故的时候。

到时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景西低下头,脚步匆匆。他搬开屏风往密室里张望的时候,立刻便发现不对。

火光没了。他明明点了一支烛在下面的。

要么是掌门怕人发现吹灭了,要么是他走了。

景西唰地白了脸色,跳下去到处查看一番,果然不见了楚墨白的踪影。

楚墨白早已说过,他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一个人身处危险便够了,他不能把第二个人也置于和自己同样的境地。

他差点忘了,掌门是如何一意孤行的人,他说不行便是不行。

景西跺了跺脚,才从密室上来,小楼中的预警钟声忽然猛烈地传来,像密集的雨点般。他心生不祥,跑出去一看,钟声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

那里是后山的剑冢,离铸剑炉很近,是摆放出炉后有瑕疵的弃剑,以及各类邪剑异物之地,几年前从江北一战中得到的兵器也都被放置在那里。

景西脸色一变。

朔月剑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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