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画道了谢,两人便回去了。
人去,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唯听得窗外风吹树摇。
段翰林摊在椅子上,悠悠叹了一句:“劝君惜取少年时。唐兄,我总觉得咱俩同窗的时候仿佛没过多久,可现在,鬓边都有了白发。”
“你够可以了,知足吧。”唐可镂手按着他的椅子:“我才是‘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他的语气颇为自嘲:“年少读到此句,看一遍就过了,不想我这一生都藏在这句诗里。”
段翰林看着他,忽然笑了:“说起来,你可曾后悔过,当年没娶钱大人之女?张栩那厮如今可位至兵部侍郎了。”
唐可镂没说话,他看了眼东墙。
风吹帘动,将墙上的画吹得飘摇。那是一个青年女子,如花似玉,手把桃花枝,笑得无邪。画中人是唐可镂青梅竹马的亡妻。她去世那年,唐可镂亲手将这画贴在墙上,如今连画卷都微微泛着黄。
“谁知道呢?”唐可镂移开目光。
昔年那个放荡不羁,胆敢放话说“即使不靠婚姻,我亦能金榜题名。”的少年,如今已垂垂老矣,一事无成。
再来一次,那少年还会一如既往的痴心不改吗?
一时静默无声。
半晌,唐可镂大手一挥,背过身去:“不说这些了,那群老头子腿脚是断了不曾?怎么还没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
好几个士大夫都是结伴来的,一进门,和唐可镂打了个招呼,就一门心思和段翰林说话。
眼见好友被几人围着,唐可镂笑出了声,连忙叫家人安放八仙桌,亲自到厨房催菜。为了今日的雅集,他还从库房里拿了一坛子葡萄酒,是秋日自家亲手酿的。
将葡萄酒倒在执壶里,用水盂温着放上桌,此时人已来齐了,各自落座。
其中有一个袁举人,素日同唐可镂关系不大好,生性又快言快语,一坐下就挪揄唐可镂:“唐兄今日做宾主,不知有何珍馐?不会又是上次的艾窝窝罢。”
他这一说,众人都笑起来。唐可镂家的伙食,可是公认的不好。
唐可镂才给众人斟完一圈酒,闻言,瞪眼道:“崔老头,这次我准备的点心,一定让你没话说!”
他径自拿了一大盘芋泥肉松小贝,搁在桌子上,得意道:“一人只准吃一个。”
袁举人哂笑一声:“呦,宝贝成这样?这点心看着也就平平无奇嘛。”
他伸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一咬,顿时不说话了。这点心是怎么做的?何以这样有味?小小的一个,竟然有三种香味!外头一层肉松,疏松如絮、耀着淡黄色的光泽,是为咸香;里边夹着一层金黄酥软的小贝,上涂着蛋黄色酱汁,软而劲道,是酥香;最里头包裹着的芋泥,入口微粉,而后奶香蔓延至唇齿之间,是甜香。
袁举人只顾将肉松小贝往嘴里塞,直到吃完一整个,才有空说话:“我痴长了五十一岁,还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唐兄,你家厨子就是再投一回胎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你是从哪家酒楼买的?”
他两手按着桌儿,身子微微前倾:“不对啊,这满城的大酒楼,我哪家没去过?哪家招牌点心我没吃过?可从没见过这个!”
袁举人忽望向坐在一旁的段翰林:“段大人,怕不是你从京里带来的吧?”
段翰林手握酒盏,摇头道:“谁给他带这个。何况,京里也没有。”
见袁举人难得说唐可镂的好话,众人忙各自拿了一个吃。
满席都是香气。
段翰林见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也偷偷伸手,打算拿一个。
手还没够着肉松小贝呢,就被唐可镂一把抓住。
“你不是说不吃吗?”唐可镂中气十足。
段翰林眉头微皱,显示出很疑惑的样子:“谁说的?我难道有写字据给你?”
这老贼怎么这么无耻?唐可镂正想说话,只见段翰林另一只手迅速抓起一个肉松小贝,塞在嘴里。
气得唐可镂忙把盘子抱到怀里,守卫他的肉松小贝。
“到底是哪家卖的点心?你快说啊!”
唐可镂也不回答,忙吃完自己的那一个。等吃完了,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在众人的求问声里,悠悠道:“双虹楼老店屋檐下的小摊子,卖家姓萧,是个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