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里头有再多的想法,也影响不了这时间照常流逝, 这一夜, 裴闹春孤身到了县城, 他在当地确实有认识的战友, 对方还是单身,虽然事先没有约好,可无关紧要, 他们很快把酒言欢, 一醉方休。
而在这厢的裴家里,裴妈妈正在替孙子换药,她和孙子一向睡在一间房内,房中有两张床,一人一张,之前孙子还小,倒也没什么讲究,现在孙子大了,她已经开始打算等过段时间,在旁边起间小瓦房, 要孙子能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奶奶, 没事的, 我已经不疼了。”裴晓冬体贴地回话, 奶奶手上的动作一直是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到他的伤口,让他疼痛, 不过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这么怕东怕西的道理。
“没事,奶奶本来下手也轻。”裴妈妈知道孙子乖,看着他身上的伤口也心疼,沉默了片刻,她忍不住开口,“不过晓冬啊,你妈妈这回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她这人平时吧就有点马虎。”
原先,裴妈妈心里对儿媳妇也是一肚子火,毕竟当妈的,哪能这么糊涂,对自己的孩子都不多关注一下,把孩子都摔成这样,可待到冷静下来,她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儿媳妇虽然对孙子态度向来不好,可也不至于故意把孩子弄伤,那时估计也是看见闹春回来了,心里着急,一不小心才把椅子撞翻的。
今个儿晚上吃饭的时候,儿媳妇还主动来搭手——虽然干得挺粗糙,笨手笨脚的,可有改变就好,就像那句老话说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等的儿媳妇改过,总算来了!只是这回,闹脾气的反倒成了孙子,一顿饭下来,晓冬对玉兰爱答不理的,看在裴妈妈的心里,实在有些着急,这母子俩闹什么别扭呢!这不,才吃完没多久,她就开始操心了!
裴晓冬没吭声,抿着嘴,上辈子奶奶就是这么“傻”,就知道信妈妈,根本私下都不看人!一直到妈妈跑了后,直接人都倒了。
“晓冬,奶奶知道你懂事,咱们就原谅你妈妈一次好不?”裴妈妈笑得和气,轻轻地拍了下孙子没有受伤的地方。
“……好。”裴晓冬头低低,看着手,随口应了一声,他心里更是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奶奶和爸爸再受伤害。
不过……爸爸好像已经开始行动了,裴晓冬想到晚上,爸爸在餐桌上忽然说起的故事,那故事在他的记忆中,是从来没听过的,后头又瞧见妈妈那反应,裴晓冬隐隐猜到了什么,恐怕爸爸就是用故事诈钱出来。
只是同时,裴晓冬又陷入了另一个纠结——爸爸知道妈妈当“善财童子”了,也晓得要拿钱回来,不过爸爸到底知不知道,妈妈和那位许知青,有点不明不白的关系呢?他好像寻不到什么证据,裴晓冬心里有很多想法,却束手无策,毕竟在他记忆里,他也同样这么一厢情愿地相信着妈妈。
另一边的床上,何玉兰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裴闹春出家门的时候,她又是挥手又是带笑的,恨不得对方插上翅膀就飞,等到对方的背影总算消失,她才彻底地松了这口气,她这心里一直上火着急的,就连晚上裴晓冬对她态度不怎么样,她都顾不上了。
毕竟要是钱讨不回来,事情这么一败露,那何玉兰都直接玩完,没法继续留在这个家了,可若这事情能摆平,那什么儿子闹脾气,都可以以后慢慢来。
想到许海洋的那副嘴脸,何玉兰便有些睡不着觉了,她回首上辈子,最后一次看到这人,是她上门讨赡养费的时候,时隔多年,两人又要重逢,这回又和钱有关系,上辈子她没能讨到应得的赡养费,不过这辈子,就不一定了。
她要好好地筹谋,大嫂可是说了,要好好看着她,她得注意点,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何玉兰也终于缓缓地进入了梦乡之中。
……
“玉兰,不是我说,你既然起来了,怎么就不知道去上工!”何大嫂一进屋,便看到何玉兰在屋子里打扫收拾,心里先是一惊,然后忍不住开始指责,“你要知道,你婆婆和你儿子,可都天天去上工赚工分的,不管这天晴风吹的,从不耽搁,我晓得你吃不得苦头,以前起不来就算了,既然起来了,你偶尔也去去,表现表现。”
何大嫂苦口婆心,看到丈夫的妹妹有所改变,她心里头也欢喜,可这在家里收拾,换谁不能干?上工老偷懒,说出去名声也不好。
“我知道了大嫂,过两天就去,我今天身子不舒服。”何玉兰虚虚地应了声,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我和婆婆说过了,她晓得的,我昨晚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怎么,起来拉了半天肚子,现在站都站不太稳的。”
何大嫂怀疑地打量了眼何玉兰,她怎么觉得,玉兰脸色看上去还行呢?虽然是有些脚步虚浮的模样没错。
“大嫂,你放心,我等等就到屋子里躺着睡一会,估计睡醒就好了,您该忙就去忙。”何玉兰扯了扯嘴角,声音也比平时要虚些。
“你这……真不舒服?”何大嫂有些担心,“要不去找老胡头看看?”她说的是村里的“小诊所”,有个村民早些年学过一些草药学问,大家不舒服都要他帮着开点药。
“没事,我早上睡醒就好些了,我现在就去躺着,晚点起来,小毛病,哪有必要去抓药。”何玉兰扶着桌子,这么歪歪斜斜地往屋子里去,还没忘留句交代,“大嫂,你要是累了,就在家里坐坐,我就不招待你了。”
何大嫂看到这也信了,跟在何玉兰身后,直到她躺下在薄被里缩成一团,才放心地往外走:“那你好生休息,我哪有什么累的,上惯了工的人。”若不是要看着何玉兰,她也不爱天天跑人家家里,她这身为村长家的媳妇,可不敢偷懒,否则其他村民看到了定是要碎嘴。
院里的大门是木头制的,开关都会发出点响声,何玉兰缩在床上,听着何大嫂的脚步越来越远,再然后便无声无息,悄悄地爬起了床,迅速地往那薄被下头塞了些衣服,还调整了一番,要人乍一看绝对以为是个人躺在那休息。
上工?急于表现的何玉兰倒是想过要上工表现自己,可一是今天,她另有安排,二是她着实发自内心的,有些排斥上工这件事,毕竟上工,那时实打实的农活,就算是轻的,也是那些割猪草、翻牛粪之流的活计,大夏天顶着烈日,一身是汗,还时常被晒伤,冬天呢,则手上脚上全是冻疮,她确实吃不得苦。
反正她已经想好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去随军!到时两个人一个训练、一个在家收拾家务,很是和美。
何玉兰心里想得美,不过面上可不露,她小心地拉开一条门缝,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又迅速地将门重新搭上,然后左顾右盼地,迅速往后山那去。
她还清楚的记得,许海洋和其他知青做的工不太一样,是在后山那负责照顾大队养的那几头牛,这算是轻省活,不过距离村子也比较远,这活计若不是因为她闹腾,估计还落不到许海洋的头上。
何正明当年被何玉兰闹得没有办法,又考虑到后山离着裴家距离比较远,为了隔开两人,便做主要许海洋去牛棚那头,他那时同大家的说法是,知青力气小、吃不了苦,别耽搁了大家的地里活,只是何正明心里清楚,他这是存了私心的,只希望能通过这彻底地将两人隔开。
可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何正明哪里会晓得,这两位“闲人”可丝毫不怕距离远,在困难都能找到机会见面。
何玉兰走得这双腿都发酸,以往两人见面的方式,是事先偷偷用信件之类的约好,找个废弃的小房见面,毕竟何家人看得挺紧,这回来不及慢慢约时间,何玉兰只得主动上门,可这距离实在太远,走得她都有些叫苦连天了,再说她不只是走路,还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生怕被哪个村里人撞见,现在的她,可比谁都要计较名声。
许海洋卷着袖子,正拿着个刷子边打水边替老牛清洗身体,他一天的活并不多,只要能伺候好这三头大黄牛就足够,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手上起的茧子,和因为写字磨出的茧子不同,这些茧子都在类似手掌心,虎口处之类的地方,干多了活,曾经指节分明的手也变得粗糙。
下了乡之后,这人生就像是看不到出口的道路,一同下乡的知青里,有好几个,挡不住村里人的追求,已经在当地成了家,原因各种各样,有的是确实吃不住苦头,有的是需要一个家……许海洋挺受年轻姑娘欢迎,可已经到了成婚年龄的他,却不着急寻找一个对象,他坚信自己绝对能回城,不愿意桎梏住自己,再者,他的身边,还有这么个“傻姐姐”,为他出钱出力、各种操心。
忙到一半,许海洋伸了个懒腰,干活的人,腰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他扶了扶,往后一看,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那身影纤细,正是何玉兰,一见到“朝思暮想”的何玉兰出现在视线之内,许海洋便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他随手把刷子桶往那一放,便兴高采烈的凑了过去。
“玉兰,你怎么来了,走那么远辛苦你了!”这周边没什么人,倒也不用太注意,许海洋一下到了何玉兰眼前。
何玉兰一僵,看到年轻版的许海洋,她的种种记忆翻涌而上,曾经她是这么的信任这个男人,可是他却给了她重重一击,她稍微往后退了一步,随手指了下许海洋的衣服,头低着:“你身上还湿着呢。”许海洋刚刚洗牛没注意,身上喷到了不少水。
许海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有些狼狈,不过还是抬头笑道:“差点就弄着你了。”他打算寒暄两句再切入正题,这回他准得把钱要到。
何玉兰的心中同样打着小九九,昨天晚上,她设想了一万种要钱的方法,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直接撕破脸,到时候许海洋这气急败坏,把事情往丈夫那一捅,她怎么办?还是先把钱讨回来更重要。
“海洋,我有急事要找你,这事只有你能帮我了!”何玉兰神情哀切,心里却是作呕的,她半点不想和这渣男继续往来,只觉得自己当年真是瞎了眼睛,才会看上这么个乌龟王八蛋。
“……怎么了,玉兰?”许海洋被说得一愣,这不该是他的台词吗?“你放心,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你,你别着急。”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何玉兰的手不断擦拭着眼角,那眼周已经有些泛红,“海洋,我之前给你的钱,你那里还有多少?”
一提到钱,许海洋立刻变得警觉,他暗暗地用目光打量了何玉兰,看不出什么太大破绽,迟疑着开口:“玉兰,我不每次都和你说了吗?那些钱都是有用处的,基本你才给我,我就花出去了,现在我这边里剩的也不多,也就那么……一百!”他犹豫地报了个数字,不敢报太高,生怕何玉兰就缺那么多,可是报太少了,又怕何玉兰万一真是缺钱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