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册并不厚,未曾记载琐碎杂事,但就像一本真正的传记,将李重康人生里值得回忆的点点滴滴以故事的形式娓娓道来,换做他人阅读,必定眼前一亮,对李重康其人其事产生清晰的印象,有深刻的把握。
但李重康本人读来,一颗心却越来越凉,四肢发寒,通体颤栗,汗水飞快泌出,雨滴般滑落,竟是如陷噩梦,难以摆脱。
自己所有的秘密,本身知道或不知道的都一一呈现于此,最后几页还墨渍未开,明显是刚刚写成,非早有准备!
“胡,胡说八道……”李重康梦呓般反驳,毫无力道,往后退了一步,背心靠住树干,一阵冰凉,已是被汗水浸透。
一时之间,渡过了三次雷劫,能驾风飞遁,招摄闪电的他竟无法控制身体的出汗反应。
云集真人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来窥视,于是施施然书写了这本《李重康传》……他看似打坐沉睡,只是给卫忌和自己一个盗走书册的机会……自己所作所为早在他推算之中,分毫无差……李重康念头翻滚,又惊又惧,首次觉得云集真人深不可测。
“真人?这本书册记载了什么?”卫忌见李重康反应不对,莫名慌乱,不顾身份地开口问道。
闻言,李重康打了个寒颤,像是终于从梦中苏醒,看也没看卫忌,身周清风一卷,飞过了院墙,跌跌撞撞来到厢房外面,长鞠一躬,颤声道:
“晚辈有眼无珠,不见前辈高远,多有猜忌和埋怨,还请前辈见谅。”
他身体躬着,没有抬起,等待着孟奇的回答。
几息之后,厢房内传出苍老沉哑的笑言:
“不知者不罪。李真人请进。”
李重康悄然吐了口气,抬起身子,整了整衣冠,这才推开房门。踏足入内。
能渡过雷劫者都是天下出类拔萃者,李重康绝非愚钝之辈,即使利欲熏心,自高自傲,遭受这样的打击后也终于恢复了理智。明白面对不知深浅的高人,耍小花招,逃避问题,远不如自承己过,诚恳道歉。
进入厢房,他看见孟奇依旧盘坐于床上,黑色道袍罩身,容颜清癯,眉须不白但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苍老腐朽之意,而那双仿佛深不见底般的眼眸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李重康又忍不住颤栗了一下。忙大礼参拜:
“重康拜见云集前辈。”
“李真人无需多礼,值此道门存亡之秋,你我都身肩重担,没有高下之分。”孟奇右手抬了抬,示意李重康坐下。
李重康先是回身将房门合拢,让卫忌守在外面,防止他人靠近,然后才战战兢兢坐下,艰难道:“晚辈尚是初次遇到前辈这般天机尽在掌握的高人,当初的许天师都远远不及。一时难以相信,这才傲慢无礼,不过此乃道门幸事,危机关头有前辈出山。一臂擎天。”
“各有所长罢了。”孟奇含笑说道。
根据自己进一步的窥测,这方宇宙被那封印奇妙隔离,也就是说,哪怕自己脱离出去,请来帮手,亦只能回到封印里。没什么作用,当然,请到完全苏醒的广成子、文殊天尊甚或青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重康如坐针毡,竭力想着话题,转而道:“萧玄已是撕破脸皮,再无顾忌,不知前辈有何应对?”
萧玄乃当今天子,九王之父的名字,历经两个年号,如今达到了权利的巅峰,李重康他们原本还存着侥幸之心,觉得对方仅是因为道门势大才打压和修剪枝叶,过了这一阵,说不定又能回到当初的状况,故而一直以天子或陛下相称,可之前的南城大索,道观尽毁,让李重康彻底认清了现实,真正明白回不到以往了,开始以姓名称呼。
“具体明日人齐后再讲,不过老道目前有件事情得劳烦李真人去做。”孟奇手里拿着拂尘,搭在另外一只手的臂弯处。
李重康慌忙站起,拱手道:“前辈尽管吩咐。”
孟奇指了指桌子,那里还有一张纸条沐浴着月华:“你按照老道所写内容,将物品购置齐备后给我。”
李重康拿起巴掌大的纸条,双眼闪过银白电芒,就着夜色便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一劫雷击木”“纯阳水”“避鬼藤”“太阳神石”等物品名称。
咦,这都是渡雷劫所需,只不过属于初步,就目前自己的境界而言,它们都派不上用场了,云集前辈拿来做什么?李重康满是疑惑看向孟奇,但又不敢发问。
孟奇微微一笑:“多年以来,老道苦思雷劫本质,想弄清楚它使我等提升的奥妙,如今有所收获,想略作尝试。”
李重康听得一头雾水,但大概明白云集前辈是藉此试验什么,因此不再多言,鼓起勇气,低声问道:“前辈,晚辈隐疾深植,难有子嗣的问题,可有解决之道?”
他一直认为是自身渡过了雷劫才想着子嗣问题,结果本质已变,作为寻常修士的小妾难以承受雨露,这才无法成功,谁知却是年少时伤了根本,隐疾暗藏,若非被云集前辈一语道破,怕是今生无望后裔。
孟奇嘿了一声:“城西落月坊有家‘仙缘阁’,里面珍藏着一株‘万化雷草’,得到后直接服食,可补根本。”
“多谢前辈指点!”李重康大喜过望,只觉办事都充满了动力。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孟奇忍不住摇头失笑,他原本想再捉弄捉弄李重康,诓他服食万化雷草前默念一百遍“南无不孕不育科观世音菩萨”,但身为道人,如此咒文委实画风不对,只能作罢。
…………
翌日清晨,不知是不是受昨晚南城激烈战斗,所有道观被焚的影响,天人相感,高空乌云压城,电闪雷鸣,酝酿着一场暴雨。
李重康没有吝啬藏天观的珍藏与自身的私库,终于凑齐了孟奇纸条所写的物品。于是急急忙忙赶回,想早点交差,尽快去仙缘阁买到“万化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