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京皇城,金銮殿。
“你再说一遍?朕没有听清楚。”
皇帝李坤的精气神越发有颓气,早已不复从前的英姿勃勃,他的人坐在龙椅上,也给人一种垂暮之感,不过,这满朝文武对此早就习惯。
但眼下,随着皇帝混合着愤怒、不解、惊讶的声音响起,朝中文武仿佛再次看到五年前那个饱含朝气的皇帝。
陛阶前面,枢密使王靖擦了擦了额头上的汗水,再次说道:“回禀圣上,岭南道整个一道,都举起反旗!”说话的时候,他脸上满是苦涩,盖因那岭南道的观察使与他乃是姻亲,这事发生之后,他这个枢密使也算是做到头了。
本来,他对国战一事并不十分支持,国战得胜却享了不小功劳,就引起了些许非议,但终究无法伤筋动骨,况且到了他这个位置,想要挪动一下,那是千难万难,本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便也安分度日,但现在功劳还没享实在,过错就已袭来,结局注定。
听了这重复的一遍,李坤反倒平静下来,安坐龙椅,淡然问道:“整整一道,何人能给朕解释一下,这个整整一道是个什么意思?”
问话之后,殿中却是死一般的安静。
过了几息,还是李坤主动打破了沉默。
“都不说话?不说话,是否就能将叛乱平息?”看似平实的话语,却体现出李坤的不满,这倒也怨不得他,因为他已经感到大限接近。幸而国战有成,开疆拓土,而变法初见成效,兵制改革也现了曙光,正是为后人立下足够基础的时候。偏偏冒出了这么大的叛乱!
若说叛乱,其实从来不绝。
哪怕是王朝鼎盛之时,依旧有零星反叛,可如今日所收到情报这般,整整一道之地的官僚,从上到下。连带几名身具实权的将领,同白莲教的叛逆搅合一起,举起反旗,在整个历史上虽不多见,但每每发生。都意义非凡——
整个道域都反了,该是多大的压迫才能产生?
这种事情,从来都发生在天下大乱的时候,代表着乱世,如今,李坤虽知自己命不久矣,但成就诸多伟业,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件事情的发生,无异于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如何能忍?
更重要的是,这事不光是涉及一省。很有可能要直糜烂整个东南,这可不是短短几年就能结束的事情。
要知道,那王靖在汇报的同时,亦递上了奏折,上面的消息乃是运用神通手法,在最快的时间传递到京畿之外。然后又有驿站跑马,加急送来。
若非绝对紧急之事。根本没必要这般传递。
而其上所言,也是触目惊心。由于官僚与白莲教合流,免去了那流寇、反贼最大的威胁——
从来造反,一时风起云涌,很快就被平息,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能打不能守,这个守,不是防守,而是指的守备、治理。
被攻伐的地方,往往要失去秩序,而要壮大自身的势力,则需要经营秩序,古来造反者,能有所成的,有些根本不擅长打仗,却善于为政一方,使得钱粮充足、兵甲不缺,从而王天下。
大瑞从来面对的逆贼,都是打得下城池,但无法经营城池,也就难以扎根、做大,就算有的人认识到这般问题,有心邀请政才,可因叛逆之名,无人真心相助,最终越发衰弱,朝廷大军一至,很快就土崩瓦解。
现在,岭南道的官僚加入进去,白莲教的反贼根本不需要邀请什么人,直接任用原班人马,就足以维持势力范围的平稳,继续从事生产,为征战提供必要的补给。
而这般局面下,想要迅速平定,谈何容易?
而一旦不能迅速压下,这一个道域的反叛,势必要殃及周遭,连带着边上的道域也有异动,最终难以收拾。
“难道,眼看着就要离去,却要给皇儿留下一个难以平息的祸患?也要让朕在青史上留下恶名。”
这念头在李坤脑海中闪过,令他越发着恼,忍不住就出声说道:“那白莲教的逆贼,不是很早以前就被消灭了么,怎么……”说着说着,李坤自己就停下话语,他已然想起,说白莲教只剩余孽的,正是那岭南道的奏折。
这么一来,无异于贼喊捉贼。
“现在看来,岭南道从从上到下,怕是很早就与白莲教有着联系了,他们的奏折……”李坤越想,越是感到气闷,又觉得这事实在难以置信。
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当、大好前途不要,却去做反贼、逆贼,那十多年寒窗苦读才换来功名利禄,说扔就扔,未免太过离奇了。
跟着,他又想起这几年以来,岭南道递上来的奏章是何等古怪,更不要说,那些个官员,都仿佛转了性子,不愿意升迁,安坐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