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平康坊,他们愿意浪掷金银,却只买她们淡妆浓抹,曲意逢迎,她们的故事对他们来说,却是一文不值。
小瞳帮孟得鹿打水洗净了脸,正准备重新梳妆,漫香却端着一张官牒匆忙进屋。
官牒是朝廷官员召唤风尘女子赴宴的文书,无论官妓民妓都必须应召,不得拒绝。
只是,眼前这份官牒上除了孟得鹿的名字和赴宴地点之外,其它信息一概全无,就连宴请者的姓名落款都是空白,透露出一股神秘诡异之气。
孟得鹿却似乎早已猜透对方身份,放下手中的胭脂水粉,只随意地把青丝一挽,让小瞳替自己取来一顶帷帽遮面。
昨夜的命案让漫香心有余悸,本想吩咐孟得鹿装病推脱,孟得鹿却自信地安慰起她。
“娘不必忧心,也不必多问,女儿知道对方是谁,去去就回,万无一失……”
赴宴地点位于一家私房酒肆。
今夜,小小的酒肆被人包下,早早下了酒幌,灭了灯笼,遣走了跑堂的店主一家,只留客人随身带来的两名老仆守门。
孟得鹿也命随行的小瞳候在远处,踏着月光只身前来,两名守门的老仆都默契地将头垂下,目光回避,躬身将她引进雅间。
雅间内唯一一位客人转过身来,正是地官侍郎钟苑东。
孟得鹿摘下帷帽,松松的发髻随之散开,披落下来,宛如少年时的模样。
“阿爷,我回来了……”
雅间桌上摆着一壶清茶和几样甜腻的点心,每一样孟得鹿都没有尝,但每一样钟苑东都细细地掰开了,他记得这些都是女儿小时候喜欢吃的,心想着哪怕女儿能看上一眼,闻上一闻也是好的。
孟得鹿微微垂目,看到钟苑东已经改换了一身深色便装,脚下却还穿着那双“又旧又新”的小鹿矮腰靴。
钟苑东注意到女儿的目光,泪流满面,“这双靴子还是你小时候亲手为阿爷做的,阿爷一直没舍得穿,今日去南监,阿爷才特意换上了,因为阿爷老了,怕你认不得阿爷了,也因为你长大了,怕你不愿意认阿爷了,也许只有看到这双靴子,你才能想起阿爷……望鱼啊,你今年……有多大了?”
“十九了……”
“十九,十九……一转眼,七年了……”钟苑东扳着手指怅然回想,“七年前扬州发生水患,我奉命南下赈灾,一回家便听说你负气离家出走了,前两日,我听老九说好像在平康坊看到了你,我还不信,正派人去打探,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真的!望鱼啊,阿爷是真没有想到咱们父女俩今生还有相见的日子,这些年你在外面一定受了很多苦,到底是谁害你沦落风尘的,你告诉阿爷,阿爷一定替你讨还公道!”
孟得鹿捡起一块酥饼垫在舌尖,香甜的味道很快充盈了口腔,她想借着点心上粗糙的糖粒渍一渍口舌,让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变得悦耳一些,免得吓坏父亲。
“阿爷不必忧心,当初离家出走,投身风尘是……女儿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