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师,一定要求婚成功啊!”
“夏老师,加油!”
……原来他们全都在这里。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夜夏嘉文会焦急于他的西装长裤。原来平安夜,寓意这么好的一个节日,他计划了求婚。…
这家伙,就不知道借一条西裤吗,还真的穿着短裤来求婚了。
他向着高台上的一位女性单膝下跪,手捧玫瑰花与钻戒。
“雅文,我喜欢你!嫁给我吧!”他的脸色涨得通红。
那位女老师捂住嘴唇,眼中泪光闪动。
伴侣的结合,在人类的观念中神圣而富有意义。他是浪漫的,即使末日在即,将坠入漫长的等待,也想在方舟启航前确定自己的心意。
在他的眼眸中,终于只剩下了强烈的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青睐于他。
我衷心祝福他,有一个人陪伴,也许他漫长而孤寂的人生会变得多彩一些。
……可时间不多了。
我的心头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明明我们还拥有漫长的时间,可我却……突兀冒出这样的想法。
望着幸福的男女,我转过头,望着门外孤冷的风。吕树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黑刀。他仰着头,望着空中孤高而寂寞的蓝月,仿佛在想着什么。
“他想要末日前的爱情。”吕树说。
末日前的爱情。
我听过诺亚方舟的故事,灭世洪水在即,人类建造方舟。而千年计划又名“方舟计划”,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的生命会止步于洪水中,也许包括夏嘉文,也许包括我。我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哪一天告终,也许漫长,也许很快。
身后,人们已经跳起了舞,仿佛末日前的狂欢。夏老师的表白成功了,孩子们围着他跳舞,广播里放出节庆的音乐。
我可以听见很远很远的欢笑声——寝室里年轻人的笑声、机房打游戏的笑声、围着平安树拆礼物的声音……那样悠远,那样繁多,那样欢乐。
然后我看到了礼堂旁边的监控室,我走入监控室内,监控上是九幽外的画面。
——典籍焚烧、画像砸毁、鲜血、皮肉、头颅,涂抹一地。混乱不堪,遍布争斗。
原来象牙塔外的世界已经混乱至此。围绕信仰与历史的战争竟然如此惨烈。
九幽之外,高楼倾颓,炮火轰鸣,尸骨遍地,满目疮痍。
九幽之内,载歌载舞,孩子欢笑,伴侣共舞,同庆平安。
这让我感到了一种错乱。
不是愤怒于九幽内的安逸,这是应该的。只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茫然……我们能够扭转什么?我们能够改变什么?
吕树站在我身侧。
监控屏幕的声音和礼堂的声音交融在一块,仿佛一天一地。
我听到了孩童的笑闹声。
我听到了孩童的哭泣声。
我听到了华尔兹美妙的流转音。
我听到了楼房倒塌的爆鸣声。
我听到了品尝甜点爆发出的欢笑。
我听到了烈火烧灼留下的惨呼。
我听到了一切美好的。
我听到了一切绝望的。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救命——”…
“老师,你尝一个这个提拉米苏,超好吃……”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会再提起旧神了,求求您……啊——”
“昨天夏老师给我们讲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今天继续讲好不好?”
“那是我的心血,是我辛辛苦苦写下的乐谱,你们不能烧掉,不可以——”
“我送你的乐器,你喜欢吗?雅文,我还想为你写一首歌……”
……
我短暂地凝视着虚无的未来,悬崖的那一头是什么?
在这个破碎的文明里,是谁与高维作赌,又是谁能见证终局?我曾不止一次痛恨自己是人类,人类太短寿,甚至跨不过十分之一的岁月。以至于我只能寄希望于不可知的未来。
我想起昨夜夏嘉文喝酒后问我,你的愿望是什么。那时我说,就算是神也不会实现一个醉醺醺的醉鬼的愿望,好好休息吧。
我掩了掩他身上的大衣,而他用通红的眼睛盯着我那么两三秒,眯了眯眼,似乎打算睡去。
可他拢了拢大衣,最后忽然凑在我耳边说。
……我的愿望就是让你们都能平安。晚安。
蓝色满月下,我注视着他疲惫的容颜,也许是长年累月熬夜,他的眼下出现了深重的青黑。
那时我是怎么想的。
……我想,如果真的那样就好了。
华尔兹的流转音在我的耳畔缭绕,我感到自己的额头忽然擦过了一只手,这个动作代表祝福。
“god bless you”
吕树这么说。
“哪里学的这句话?”我短暂地找回了自己的意志,这可不像他能说出的话。
他对我露出了一个干净的笑,干巴巴的,在他脸上实在稀缺。
“平安节,这是朋友间的祝愿。”
“希望你好。”
“希望我好。”
他的咬字生涩,像是十分不习惯这种祝福,也许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没有人能让他这么做。这样生涩的祝福对联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但我很快压下了我的想法。
我听闻在平安节,每个人都会许愿,刚刚算是离明月的想法,而我的愿望呢?
我在想。
我还是希望我们一起回家。
然后我询问了他的愿望,就像离明月询问夏嘉文那样。
他的眸光亮了些许,仿佛有某种十分干净的东西在他的眼中升起。
他说,
他的愿望是让我们都能平安。晚安。
……
晚安。
今天是个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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