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送您。”
笑闹后,尹雅君迈步至门前,认认真真屈身行礼。
院外几个年轻的玄岳城弟子忍不住驻足朝里面看来。
只见那位声名赫赫的天剑仙子,噙着些许无奈,回眸道:“委屈你了。”
随即便是踱步离开院落,带着两个天剑宗护卫很快离开了城主府。
“……”
几个年轻弟子对视一眼,皆是略带落寞的叹口气。
看似玄岳城没有遭受任何妖祸,麾下三百城仍旧繁华热闹。
实则仅是仙宗传下的一道法旨,便让它的真实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只需龙孙的一个示意,就能压得城主喘不过气来。
如今更是最后的希望也落空。
他们都是伴着小姐一起长大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嫁入汪洋,或许永世都再无踏回陆上的机会。
“傻站着作甚,快去忙你们自己的。”
尹雅君精致的脸庞上再次挤出一個笑容:“我是出嫁,又不是出殡。”
她轻轻挥袖,示意众人退去。
几个玄岳城弟子悄然攥掌,嗓音微颤:“我等尽当刻苦修行……必不负了小姐。”
“说什么傻话。”
尹雅君捂唇轻笑,缓步转身,推门而入。
表面镇定,但藏于袖间的双掌却是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抖,慢慢将屋门关上。
待到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她轻轻蹲下身子,双肩抽动,身为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玄岳城的姑娘。
尹雅君真的想象不出那一望无际的汪洋之下,该是如何死寂和恐怖的场景。
离家而去,与妖魔为伴。
苏语裳真的是她最后的希望……但她没办法强求什么。
就像看着父亲背过身去,脊背仍旧挺拔,却不敢直视自己时,她便再说不出什么哀求的话语。
对于尹雅君而言,她压根不知道此事该怪谁。
难道要去怪那个素未谋面的南阳仙宗么?
她甚至都对其全无概念。
大概只能怪事情太巧了,龙孙麾下的将军恰巧需要一个夫人,而恰巧又选中了自己。
尹雅君用力擦了擦眼眶。
蹲在地上,用那张泪眼朦胧的脸庞,重新练习着如何笑的更甜。
既然要嫁,那就得嫁出价值,莫要再给玄岳城添什么麻烦。
与此同时。
所有人都是看见了苏语裳决然离开玄岳城的身影。
“仙子,现在回宗吗?”两个护卫叹口气,他们对玄岳城的感官也不错,在其中还有不少故友。
苏语裳刻意在街上漫步走着,唇角却是掀起了一丝宛如幼兽的凶狠,低语道:“走个屁,只要没接到水里,都算不上它媳妇儿。”
闻言,两个护卫脸色微变,顿时噤若寒蝉。
他们全然没想到,这位天剑仙子的胆子居然大到了这般地步。
“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苏语裳取出一个阵盘,落于手中轻轻把玩。
呼吸间,她身上的气息忽然多出几分飘逸凌云之感,狡黠一笑:“元洲道兄应该不会介意吧?”
对于返虚修士而言,改换面容简直手拿把掐,最重要的反而是身上的气息。
苏语裳专门借来了这珍惜阵盘,很显然是在离宗时就做好了打算。
以南洪七子的体量,能抗事的弟子自然不仅有苏红袖。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魏元洲。
谁让对方上次帮着南阳宗出过头,也不差再出手一次了,可信度会更高。
而且对方是正人君子,等报复自己的时候,下手总会轻些。
“……”
两个护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以仙子返虚十一层的实力,去伪装白玉京中都算得上强者的凌云宗道子,也就只能骗骗那群王八了。
就在这时。
苏语裳忽然侧眸看去。
只见街边一座高楼门口,有墨衫轻扬,身后是黑袍相伴,在她扭头的瞬间,那两道身影已经踏入了高楼。
“怎么了?”护卫好奇看去。
“没什么。”苏语裳摇摇头,只是刚才莫名觉得有些眼熟罢了,但又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
按道理来说,能让她有印象的绝非寂寂无名之辈,又怎么会略感陌生,真是怪哉。
刹那间,空中荡开的妖气却是打断了她的沉吟。
众人齐齐抬头朝天上看去。
只见碧蓝的天幕间,不知何时多出了水浪滔滔,层层叠叠从远处卷来,声势浩大,浪声不绝于耳。
哗哗哗——
两杆旌旗飘飘,其上乃是一条霸气的尖刺黄龙,背上的双翼则是代表了这位龙孙母族的身份。
整整十八个妖族精锐,分别承担着掌旗,抬礼,以及护卫的职责。
簇拥着最中间那青年,其面容勉强也算得英姿飒爽,唯有光秃秃的头颅,以及眼眶至下颌处的狰狞伤疤,让其显得有些凶悍。
头上没有龙角,自然不可能是龙孙亲至。
但又有资格祭出龙孙旌旗。
再加上这般年纪。
这青年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龙孙老七柯宣清麾下,那支龟军的少主。
水族三聘!
如此招摇,仿佛是担心玄岳城有人不知道一般。
换做曾经天剑宗庇佑此地之时,这群孽畜哪里敢这么嚣张。
“晦气。”苏语裳轻哼一声,也没心情再去思忖先前看见的身影,径直离开了城池。
“啧。”
近乎同一时间,高楼内那道墨衫身影也是抬眸朝天上看去。
在感受到这群妖魔浑身的强悍妖气后。
沈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温水,按捺住心中的波澜。
“您瞧瞧,您瞧瞧,那头王八长的如此丑陋,还不如我……唔……唔……”
先前的醉汉还未说完,便被柯十三漠然的捂住了嘴巴。
再让他继续说下去,这人还得被丢出去一次。
果然,店内其余酒客已经神情古怪的看了过来:“……”
沈仪扔过去一枚从许家那里拿来的传音卵石。
现在情况比较特殊,能不暴露身份还是不暴露的好。
“您别怪我多嘴,实在是此事忒气人。”
醉汉酒醒了大半,被提醒了一下,还是收敛了许多,握着传音石:“您说说,它们这般行事,以后玄岳城到底是仙宗的玄岳城,还是它们水族妖魔的?”
“我先前骂的是气话,整个玄岳城谁人不知,城主对尹小姐极为疼爱,这般忍气吞声,应是念及我等三百城的诸多性命,但……尹小姐入了水,不就相当于送过去一个人质,龙宫有什么要求,城主哪里舍得闺女不管,今日退一步,往后那便是步步退!”
醉汉忍不住又长吁短叹起来。
沈仪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个事情,怪不得那龙孙要从嫁娶入手。
颜家的法阵,尹家的闺女。
仅是换个靠山,便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换谁心里都有怨气。
他朝着柯十三瞥了一眼。
这位龙孙伸手将传音石拿了回来:“你可以走了。”
“这……”
醉汉张张嘴,本以为这两位上仙与旁人有不同之处。
却没成想别说动手做点什么了,同样是连听都不愿听完。
“还不走?”柯十三蹙眉看去。
“不是……您能不能捎我回去……我真没钱付车马费……光靠腿走,我得啥时候能走回家。”
醉汉讷讷看向两人。
沈仪又扔出一块宝玉,随即起身带着柯十三离开了高楼。
“主人,怎么说?”
柯十三明显有些手痒,估计以前受了老七不少欺负,没想到死了以后,反而有了出口气的机会。
“我再想想。”
沈仪抬眸看着那朝城主府落下的十余道身影。
“呃。”柯十三愣了一下,主人怎么突然用上脑子了,念及此处,它忽然叹口气,当初杀自己的时候怎么不再想想。
说不定它就不用死了。
……
玄岳城,城主府。
那光头青年携着滔滔水浪落地,身后的水妖们动作迅速的放下了丰厚聘礼。
诸多玄岳城长老虽脸色异样,但态度还算恭敬。
沉默看着忙碌的水族们,终于是伸手相迎:“乌少主,堂内请。”
龟妖尽忠职守,为七龙孙陷阵赴死,赐姓为乌。
少主返虚十层修为,隐隐已有接过龟军大旗的趋势。
“……”
乌俊用那凶煞眼眸扫过众人,却是止步未动。
它收回目光,淡淡道:“少一人。”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
没想到对方竟是连门都不入,便是挑起了毛病。
玄岳城刚刚失去天剑宗庇护,短短时间内,还未从身份的落差中转变过来。
同样是拥有白玉京的势力,金龟一族还是客,却可以丝毫不用给玄岳城面子。
真是……世事无常。
所幸有脸皮较厚的修士,赶忙挤出笑容:“是我等疏忽了,快快去请小姐过来。”
话音未落,却见乌俊发出了一道嗤笑,它轻轻抠了抠指甲:“我不缺姑娘,过了门想怎么玩儿都可以,不急于这一时。”
说着,它脸上的狰狞伤疤都是微微张开:“你们是不识得这两杆旌旗?”
乌俊随意指了指旁边。
龙旗现,如龙孙亲至。
“还是说,你们只认天剑宗的法旨,不认我龙宫的旌旗?”
乌俊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你们手上有天剑宗的法旨么?”
它只字不提南阳宗,因为根本没这个必要。
就连玄岳城本身,都没有把此事回禀南阳宗的念头。
在涉及白玉京这个层次后,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重新归来的仙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还愣着作甚。”
乌俊嗓音倏然布满寒意:“让你们城主滚出来接旗!”
它的话语在整个城主府中荡开。
于此同时,就在某座屋顶之上,身着长衫的中年人静静坐着,遥望南阳宗的方向。
在他身后,便是尹雅君所处的小院。
身为白玉京修士,庇佑着整整三百城的百姓,重权在握,修为加身。
尹启璋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