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好办事。
从双城府乞丐处离开,江连横愈发感受到了“响蔓儿”的好处。
名头立得住,则无往不利,亨通四海;名头不响亮,便要处处遭遇冷眼,受人刁难。
哪有什么人情世故,都是刀尖儿上拼出来的敬意。
当初在营口开生意,费了多大周折;如今在哈埠接观音,就省去了多少麻烦。
尽管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大家各怀鬼胎,皆为利来,却也总好过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马车离开双城,返回埠头区。
几人先去了官银号兑换现大洋,江连横和薛应清留在车里等候。
盛宝库眼见生意谈成,江、薛二人行将离开哈埠,终于趁着这工夫,在车上跟俩人交了实底。
情况正如先前所料,盛宝库的确破产了,但他也的确像许多华人一样,始终保持着“留个棺材本儿”的优良传统,只不过这笔钱并不多,且大半都已经被“大胡子帮”收走还债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偷偷藏了点黄白之物。
“江老板,我这笔钱呐,实在是见不得光。说少不算少,说多了,我还老担心以后给儿女留的不够用。您说,我打小儿就挨饿受冻闯关东,总不能死了以后,还给孩子们留下一屁股饥荒吧?”
闻言,江连横点了点头。
生为人父,这份儿心情,他能理解。
毕竟,连慈禧老佛爷这号人,都曾亲笔题诗:“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盛宝库哀声叹道:“我要是动老本去还债,不光填不上这块窟窿,而且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了。所以我打算分出来一半,江老板要是想在哈埠立柜干点买卖,您拉我一把,让我入个暗股行不?”
没等江连横开口,薛应清先不乐意了。
“老钱儿,亏你还跟咱论朋友,想让咱帮忙,有话还不直说,净在那拐弯抹角,防谁呢?”
“薛掌柜多担待,我这不是给二位赔罪了么!”
盛宝库苦笑两声,连忙拱手抱拳。
其实,他自己也是没辙了。
按理来说,江湖告帮不应该舍近求远,奈何他先前太不讲究,得罪了本地的钱桌子,在地面儿上不受待见,连双城的叫花子都不给他脸,不仅没人帮他,反倒都在那憋坏,等着看他的笑话。
而且,入暗股本就是桌子底下的事儿,认与不认,全凭信誉二字,真碰见耍臭赖的主,他也没处说理去,因此才犹犹豫豫,半遮半掩,临到节骨眼上,才终于下定决心交出实底。
“江老板要是能在这时候拉我一把,盛某人没齿难忘啊!”
盛宝库诚恳地问:“就是不知道,两位到底有没有兴趣在哈埠立柜做点生意了。”
江连横朝车窗外瞥了一眼,见闯虎和康徵等人正从官银号里走出来,于是便开门见山地问:
“盛老板觉得,影戏院这行当咋样?”
“好啊!新鲜玩意儿,稳赚不赔,就是……这片源的来路是个问题。”
“这用不着你操心,你只管出钱,地方我选,场子我定,伙计我雇,生意上的事儿,跟你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也不用你管带,更不用你到场,年底等着分红就行。你要是同意,我就拉你一把;伱要是不同意,没你我也照样干。”
“同意同意!”盛宝库连忙点头,随即又问,“但是……江老板,那我能占多少股份?”
“我马上要回奉天了,等过完年以后,会有人过来跟你联系。”
江连横无需事必亲躬。
他只需要在此考察一番,并做出决定,往后的事,自有刘雁声和王正南过来操办、落实。
当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真正在背后运筹帷幄,将种种构想转化成现实的人,还得是稳坐粮台的当家大嫂——胡小妍。
在官银号兑好了现大洋,等到江连横返回马迭尔旅馆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
几人在客房内碰头,商议如何将那四个“洋观音”接回奉天。
临近年关,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江连横还是决定把人分成两拨回去。
“老刀,明儿一早,你们仨去花子团接‘洋观音’,别把人带回来,直接在双城找家大车店住下,我和薛掌柜就不去了,事成以后,你们来这边报個信儿,你们后续再走,加点小心。”
众人纷纷应声点头,只有闯虎左右顾盼,独自惶惑。
“诶?东家,那我呢,不要我啦?”
“不用你去接秧子。”江连横吩咐道,“明天,你去找你那个朋友。”
闯虎一愣,问:“林七?找他干啥?”
“我要在道外滨江县开家影戏院,总得有个懂技术、会打电影的经理吧?”
“嗐,东家,你是想把他挖过来跟咱干呐?”闯虎立马拍了拍胸脯,“这事儿太简单了,我和林七的关系,情同父子,跟他说一声就行,等咱的影戏院有着落了,他肯定愿意过来!”
“那就别等了,我看那家茶社的位置不错,我要了。”
“啊?”
闯虎愕然道:“可是……我听林七说,那家茶社没开多长时间,人家未必愿意转让啊。”
“我说我要了。”江连横再次重申道,“你去找到林七,问明白那家茶社后头的东家是谁,别的事情,他就不用管了,以后该上班上班就行,等开春以后,家里会有人来安排。”
“这……东家,范斯白好像也是那家茶社的股东呢!”
“知道,我和他已经商量好股份了,以后的影戏院,道里一家他主事,道外一家我主事。”
闻言,闯虎也不敢再有二话,于是便闷声道:“行,那我明天去跟林七说一声。”
江连横点点头,旋即又转头看向李正西。
“西风——西风?”
李正西莫名有点走神,愣了一下,才应声问:“啊?哥,你喊我?”
江连横见状,不由得沉声质问:“想什么呢?”
“没、没啥……”
李正西支支吾吾,自从离开双城府乞丐处,他就显得寡言少语,好像心里结了块疙瘩,横竖都觉得不痛快。
追问了几句才明白,说到底,他还是看不惯占爷的做派。
不只是院子里堆放的那几具尸体,还有占爷身边那几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
打从进屋以后,西风便立刻察觉到那几个小靠扇胳膊上的烟疤、鞭痕、淤青等等各式伤口。
拿孩崽子立威风,李正西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占爷。
然而,江连横却不禁皱起了眉头,问:“有这事儿么?”
“哥,你没看见么?”李正西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江连横摇了摇头,可到底是真没注意,还是视而不见,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西风,把心思用在正地方吧!”他半是劝慰,半是命令地说,“明天接‘洋观音’的事儿,你来带头,要是碰见什么状况,多听老刀的意见。”
李正西自知不该在别人的地面儿上强行公义,便只好闷声说:“哥,你放心,我知道了。”
“那就没别的事儿了,待会儿下楼吃个饭,回来就都歇着吧!”江连横作势起身。
话音刚落,康徵却又突然开了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