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快,夜色朦胧,东风悄无声息,撩拨着树梢,在街巷里徐徐吹过。
韩心远和钟遇山接到消息以后,火速从小西关赶赴江家大宅。
两人在城北地界儿不期而遇,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闪过些许侥幸。
“老韩,应该没啥大事儿吧?”钟遇山看向韩心远,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咱这顶多算是想法不同,又没反水,更没对不起道哥,无论咋说也不到罪无可赦的地步,是不?而且,咱俩还没来得及对王铁龛动手,都是元老了,应该不至于一点儿情面不讲吧?”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韩心远自顾自地走着,声音很低沉,面色很坦然,似乎是打算去跟江连横摆事实、讲道理。
“反正我没做错!”他有些固执地说,“当时那情况,小鬼子蹬鼻子上脸,街坊四邻都看着呢!我要是一声不吭在那等巡警,江家的气势一旦被压下去,其他小帮派早就跟着闹起来了,哪还有功夫等道哥回来?而且,我也提过主意,小妍不同意,我有啥办法?”
“话是这么说,但是……”钟遇山离江宅越近,脸色就越苍白,“老韩,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千万得把词儿想好了再说。”
“你怕了?”
“你没见过!”
“没见过啥?”
钟遇山叹息一声,只觉得腿肚子转筋,愈发气虚地摇了摇头:“唉!不好说,真不好说!老韩,你好歹还有红姐这层关系,待会儿你可千万帮我说两句好话。”
韩心远皱起眉头问:“你要真这么怕,那就干脆跑路得了,还跟过来干啥?”
“跑路?”钟遇山环顾几眼周围那些阴森森的胡同,吓得连忙摆了摆手,“拉倒吧!我还是主动点儿比较好!”
说着说着,两人总算走到了江家大宅,与往日不同的是,胡同里并未看见袁新法等看守宅院的弟兄,黑漆铁门也罕见地向外敞开。
院子里亮着灯,走进去一看,却见四下里站满了袁新法等众多看家打手,个个面无表情,鸦雀无声。
江连横端坐头把交椅,房檐儿上的灯影投在脸上,使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晦涩。身旁的赵国砚负手而立,刘雁声瘸着右腿站在另一边,张正东和李正西在院心走来走去,除此以外,角落里还藏着一个闯虎没敢露头。
“嗡隆——”
钟、韩二人还没等反应过来,黑漆铁门便被角落里的两个弟兄合力关上了。
两人相视一眼,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来了?”
江连横的声音有点儿倦怠,因此显得还挺和善。
他确实乏了,一路舟车劳顿,又打了两圈儿麻将,眼下才刚刚回家不久。
“道哥辛苦!”韩心远快步朝江连横走过来,“啥时候回来的,你不在这几天——”
“道哥!我错了!”
韩心远正打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没想到,钟遇山直接在原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鬼哭狼嚎地哀哀乞怜。
“道哥,你消消气,我真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钟遇山这一跪,却把韩心远惊得有些手足无措,既拿不准自己应不应该也跟着跪,更不明白钟遇山何至于怕成这副德行。
“道哥,这……”韩心远错愕地支支吾吾起来,“其实老钟他……”
江连横抬手打断,目光却饶有兴致地看向钟遇山,说:“老钟,伱比我还大几岁呢!这么给我下跪,折我寿了!”
“不不不!”钟遇山慌忙摆手,“江湖不论岁数,何况我这是越活越回旋,该给道哥下跪,道哥也应该受我这一跪!”
“过来!”江连横冲他招了招手。
钟遇山不敢起身,匍匐着朝江连横爬过去,可到了院心时候,却又被张正东拦了下来。
“在这说就行了。”东风慢吞吞地提醒。
江连横俯下身子,却问:“老钟,刚才的话,我没听明白,你错哪儿了?”
钟遇山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不怕问责怪罪,怕就怕所谓的坦白从宽,不敢有所隐瞒,非得把自己挂在竹竿儿上抖落個干干净净才算罢了。
迟疑了片刻,他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道:“不应该不听大嫂指挥,带人去跟小鬼子打架?”
“道哥,老钟这事儿没毛病,事出有因!”韩心远倒是真仗义,立马帮着老钟辩解道,“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
赵国砚抬起手,示意韩心远不要多嘴。
江连横冷笑几声,却说:“你是江家的二柜,我不在,当然得你说了算。”
“啪!”
钟遇山立刻抽了自己一嘴巴:“道哥,我嘴贱!”他一边说,一边又扇了自己俩耳光,“我真没那个意思,真没有!”
老钟和韩心远不同,从宅院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就在心里放弃了争辩,尽管他也认为道哥不在,家里理应推举一个二柜主事,但他还是只顾认错,绝没有半点争辩的意思。
“还有么?”江连横问。
钟遇山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我最近在‘和胜坊’开了个黑档……”
江连横不声不响。显然,这并不是他所在意的事。
钟遇山抬头瞄了一眼,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前两年做过假账,贪、贪了点儿钱,我想换个好点儿的宅子,但、但我对江家一直是忠心耿耿啊!”
江连横还是不响。
“我之前跟老韩打算擅自动手,插了王铁龛……”钟遇山只好继续搜肠刮肚,“其、其实宗社党的人找过我,还送了我一箱药材,我没主动跟道哥说……还有……还有……”
钟遇山实在想不出其他事情了,于是便“咣咣”地接连磕头,千错万错全都认下,唯一强调的一点,就是坚称自己从来不曾反水。
江连横始终没什么反应,听到老钟贪钱的事,更是一笑而过。
水至清则无鱼!
宋妈没事儿还贪俩小钱儿呢,这种事抓得太紧,未必对江家有利。
事实上,胡小妍两年前早就在查账的时候察觉出了端倪,但钟遇山做得不算过分,而且也是偶一为之,一经打探,发现钟遇山是为了换宅子,因此也就没有追究下去。
众人见钟遇山的额头都磕出了淤血,而道哥又始终没有发作,心中也隐隐觉得老钟大概会逃过一劫。
这时候,江连横冲他抬了抬手,说:“别跪了,站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