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绽的妻子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冲着楼上刚刚露出了个头的小男孩说道：“你上去睡觉。”
“哦。”
小男孩赶紧蹭蹭蹭地上楼了，但还是躲在楼梯的最拐角的位置探出了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下面。
而田绽的妻子将手指向了田绽的鼻子骂道：“你……滚出去！”
眼见的田绽没有动作，她拿起刚刚一直抚摸着的粉色小盒，冲到田绽的身前推搡着他，将他推出了房子。
她眼里含着一丝泪水发出了带着微弱哽咽的声音：“我在收拾卧室的时候找到的之前没给你的东西。”
“拿着这个，走吧，别回来了，我们不需要你。”
田绽摇头道：“我不可能不回来。”
“我宁可你不回来，我们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你操心，你就继续浪费时间在你的研究上去吧。”
妻子关上了门。
只剩田绽捧着盒子站在门外。
听着房间里传出的微弱的哭声，和儿子下楼的安慰的声音，他轻声地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里。
穿梭艇没有回城内，而是去往了城外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
三天后。
陈明接到了田绽那边要销假的消息。
在通过了销假的审批后，他看了一眼办公室电脑上放着的一份文件。
这是前几天他出于好奇专门去调查了一下田绽事假的原因的文件。
里面详细地记录了田绽的身份背景。
可以看得出来田绽很年轻的时候就结婚了，但他也在同样很年轻的时候离婚了。
他和他的前妻育有一子一女。
儿子目前在被前妻抚养。
女儿……早夭。
他离婚可能也是跟这件事有关。
追求工作忽视家人的人陈明已经见过很多了，田绽这时候回去肯定是和家人有关的原因。
家事陈明可没办法插手，他只能尽量在他能做的范畴里顺便帮点忙而已。
而在田绽归程的飞船上。
他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就可以抵达军团本部。
在重新回到之前的生活圈之前，他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那个前妻交给他的粉色的小盒子。
就像他前妻说过的那样，这是她的女儿夭折的时候没有找到的遗物。
一直到前妻搬家，收拾卧室的时候才找到。
这不是他的女儿给其他家人，而是单独留给田绽的东西。
打开后，一个吊坠，一封信，一幅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田绽拿起了这碧绿色的吊坠。
他还记得这个。
这是他在几年前的一次出差任务的时候。
在一颗进行了气候改造的星球上发现的特殊宝石。
是星球上一种独有矿物，接触气候改造气体的时候发生的特殊变化。
没什么实际的价值，但非常有有纪念意义。
于是田绽就要走了一小颗，做成了一小个挂坠，送给了女儿。
田绽面露痛苦之色，将吊坠紧紧地握在手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平复了心情，拿起了小盒子最底下的画。
这一幅用蜡笔画的画。
他的女儿用土黄色的蜡笔杂乱地涂抹了画纸的左下部分，又用黑色的蜡笔螺旋状地画在了左上的部分。
画的另一半边，他的女儿用亮绿、鲜绿、暗绿三种绿色整齐规律地画满了右下角，而在右上角的是恒星与碧蓝色的天空。
画面的中央有一艘飞船在喷洒着什么东西，将绿色带回了这个被工业污染严重影响的星球。
飞船的舷窗上画着他。
绿色的草地上，画着一个小小的人。
田绽盯着画中的小人久久地不能挪开视线，他的眼眶逐渐变得红润，但始终没有眼泪流下。
剩下的那封信，他这时候已经不敢打开看了。
他只能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无助地躺在地上。
前妻的话不断地在他的耳边响起：“你在做给谁看？”
田绽不知道他在做给谁看。
他因为气候改造项目忽视了家人，让女儿没办法得到最好的医疗资源。
又在女儿去世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完全地放弃了这个项目。
这更加说明了他其实根本没拿气候改造项目当一回事。
一直到后来。
他带着赎罪，又或是其他什么的原因的想法，重新开始了这个曾经女儿说过要和父亲一起进行的项目。
这样看来，他的所有的行为好像真的只是在让他自己觉得好受而已。
“爸爸，什么是气候改造呀？”
田绽在这时候好像回到了八年前，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他本能地回应道：“你看外面是不是绿色的，气候改造就是把很多其他颜色的地方都改成这样的绿色。”
田绽问道：“你还记得以前吗？”
“记得，以前我们住的地方都是黑的，黄的，还有很多不好闻的气味。”
“那现在呢？”
田绽好像看到女儿举起了双手，比了一个“很大”的手势：“到处都是绿色的，老师说绿色才是好的。”
“对，这就是爸爸在做的。”
“不只是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地方的人那边都是黑色和黄色的，爸爸要让他们那里变成绿色的。”
气候改造，不只可以用在非宜居星球上将那些星球转变为宜居星球。
还可以用在那些常年开发工业资源，各种工业污染严重的星球上。
当一个星球的资源开发完毕，很多人会离开，也有很多人会留下，或是根本无法离开
气候改造，可以让这些人的生活环境更好。
就像田绽自己一样。
“那我也要！”
“你也要什么？”
“我也要学爸爸！”
“那你现在得好好读书，以后才可以做和爸爸一样的事情。”
“好！”
田绽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一阵绞痛，面前的画面也发生了变化。
他可以看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了他还没有留胡子的年轻的时候。
当时的他意气风发，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有一股任何人都没有冲劲和干劲。
“项目封闭式开发，接下来两个月摒弃一切对外通信。”
“有事情的现在退出，没事情的，都加把油！”
然后……就是一片灰白。
女儿的尸体出现在了太平间。
这是一个极其稀少的病症。
当时如果他在，他能联系的上的话，靠着他的关系，肯定可以在其他的地方找技术水平足够的医生，但他不在。
他颓然地坐在已经完成了实验项目的设备前，双目像死一般寂静。
突然田绽从噩梦中惊醒。
虽然刚刚的只是梦，但现实也是一样的。
他没有见到女儿的最后一面，前妻留给他的只有一份离婚协议书。
当时的他一蹶不振，影响了整个气候改造部的正常运行。
上面对他还算看重，没有撤他的位置。
但这个部门本身也没什么前途，人走的走散的散，一个部门最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五个人。
直到他看到了一段录像。
录像是他的女儿在最后的时候还在跟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说着她的理想，想要和他一起，将绿色带给所有人。
于是田绽才重新振作起来，重新地像是疯魔般比以前更加投入进气候改造项目里。
他重新组织人手，寻找有志之士，寻找有着想同志向的人。
有些人的家乡并非是完美的宜居星球。
也有些人的家乡和田绽的家乡一样，是一个资源开发完毕之后的工业星球。
气候改造技术对于这些人有着十分特殊的价值。
靠着同样的理想，田绽聚集起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每一个都值得信任。
这些人都是田绽在气候改造部重新建立之后的基础。
也是之前他答应陈明加入陈明这边的时候可以把绝大部分人留下的原因。
田绽回到了气候改造部。
五天后。
盖亚星球。
陈明照例每周到盖亚星球看一次仙灵树。
刚好看到了正在如今已经有两两层楼高的仙灵树旁边的田绽。
他的精神状态相比于之前好了很多。
陈明打了声招呼说道：“有好好休息过了，挺好的。”
田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确实没有感觉到严重的眼袋和黑眼圈。
他点了点头，保持了沉默。
不过陈明可不想沉默，他问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陈明作为灵能者，对于身边人的状态的感知可以说是十分地敏锐。
而田绽自从上次请假回来之后状态就很不对。
虽然精神状态是好了一些，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他似乎有什么心结。
田绽张了张嘴。
他的心结还是在于他前妻跟他说得那句话。
“你到底在做给谁看？”
他不知道他的这个目的到底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他自己。
他只能勉强解释道：“就是……稍微有点迷茫。”
“迷茫什么？”
“我听说您对加入您这的人的审查很严格，您肯定知道我的背景吧？”
“对。”
“我在想……我到底在为了什么做事？”
陈明回想了一下田绽的情况，大概也能猜出他到底是在迷茫着什么。
于是他考虑了一下，说道：“我说的稍微难听点，你在心里骂骂我就行。”
“我问你，葬礼是活人的还是给死人的？”
“活人？”
“不，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给活人看的。”
“但对于真正的家人来说，葬礼是用来给死人的。”
陈明曾经没有家人，但他现在有了。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接触过不少重视家人的人，比如白泉，甚至还和白泉因为这方面的事情发生过争吵。
在有关于亲人的事情上，陈明觉得他还是可以稍微扯两句的。
田绽看着陈明，眼里还是充满了迷茫。
“我感觉，我做的事情好像没什么意义。”
“？”
陈明没搞懂田绽怎么突然扯到了人生三大问上去了，但他直到田绽具体说得事情是什么。
“我问你，你最早做这个项目是为了什么？”
“为了……”
田绽想说，但说道一半又没有继续下去。
因为他有些回想不起来他最早到底是为什么才回去做这个项目了。
但渐渐地，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在尘土和漫天污染之中的几个人。
以及在整个星球进行了气候改造后，那些露出了真心笑容的面孔。
田绽的眼神中的迷茫逐渐散去了一些。
陈明感觉得出来田绽似乎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便转身准备离开。
“你再多想想吧。”
田绽看着陈明的背影几次犹豫着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但他始终开不了口。
直到陈明感到到了他的动作，扭头问道：“怎么了？”
田绽才终于开口问道：“仙灵树下面的土壤可以稍微取点样吗？”
陈明一副就为这个的表情说道：“可以，别把根伤到就行。”
陈明离开后。
田绽没有去飞船上取工具，而是直接用手开始挖开仙灵树的树干下的泥土。
这些泥土本该在仙灵树的灵能滋养下无比坚硬。
但田绽靠着双手却很轻松地就将泥土全部挖开。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拿走了一些泥土，并悄悄地把他女儿的遗物，那个碧绿色的宝石吊坠，埋进了树根之下。
仙灵树，以及如今与仙灵树意识共通的盖亚意识是他的希望，也是实现他和他女儿理想的最关键的存在。
这像是某种和葬礼类似的仪式。
让他彻底地放下和记住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