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申时人才散了,外面日头偏西,薛夜来瘫坐在圈椅里,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疼。
王九娘没得到她想得到的承诺,走的时候看薛夜来的眼神幽怨至极,倒也没真的拉下脸来使劲纠缠。但王两两一定是见不到大夫的,行院秘事,同行都会帮着遮掩,给外人知道四处去说,失了名声,她那个院子就永远起不来了。
真可怜哦,才十六岁呢,是个容貌跟舞姿都一等一的女孩子,腰肢像五月暖风一样柔软,前年一支绿腰舞,真真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玉姊姊当时说,若是这孩子给她亲自带,专司舞蹈,过两年名满洪州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两年,她马上就要死了。
如果玉姊姊在,大抵还会管一管,这孩子真真命不好,薛夜来懒洋洋地瘫在圈椅里,不打算去管,也不打算去探听到底什么缘故,青楼女子命如蒲草,死就死了。
“薛姨,银兔儿有点饿了”,杨纤月把比她的脸大两倍的算盘推到薛夜来这边,委屈巴巴地看着她,“银兔儿吃完饭再学打算盘,行吗?”
“银兔儿想回去啊?”薛夜来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像卖人肉包子的老板娘,“可以的呀,做完题就可以回去啦。”
杨纤月把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好几步,薛夜来拿着算盘递到她跟前:“刚刚来了几个娘子?每位娘子各带了几个姑娘来咱们家?咱们家一共来了几位姑娘?一位姑娘三十两,每薛姨一共收了她们多少银子?乖,算出来,你可以的。”
杨纤月把手背到身后死活不肯接算盘,脑袋都快摇掉了:“不可以,不可以,银兔儿不可以。薛姨,薛姨可以收好多好多银子”,她皱了皱鼻子都要哭出声了,“银兔儿忘记掉了怎么办啊——”
啧啧啧真可怜真可怜:“银兔儿,你姨母不在你就要帮她干活对不对?来来来,想一想,丽春院来了几个姐姐?”
“一个?两个?”,杨纤月坐在小杌子上跺脚丫子发脾气,”银兔儿不记得了!”
“哦”,薛夜来两手抱臂,“那你慢慢想吧。”
杨纤月终于放声大哭:“我不知道呜呜呜呜——,银兔儿真的不知道呜呜呜呜——,姨母什么时候回家呜呜呜呜,嗝,我要姨母——”
小丫头威胁似的越来越大声,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嚷,薛夜来扭头不看她,这小孩子啊,有人疼跟没人疼就是不一样。瞧瞧刚来的时候哭都不敢出声,再看看现在不动脑筋都敢这么理直气壮。
杨纤月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嚷了两句,慢慢声音就变小了,抽了两下鼻子见没人搭理她,蹭了两步蹭到薛夜来身边:“薛姨,你不要生气,你不要不理银兔儿。”
她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垂头丧气的样子太可爱,薛夜来没忍住又捏了一下她的小鬏鬏,把她抱到腿上坐好跟她讲道理:“是谁先生气的?嗯?是谁话不肯好好说就发脾气的?”
杨纤月把头埋进她的衣服里不说话,薛夜来又把她抓出来重新问一遍,小丫头对着手指答得很小声:“是银兔儿先发脾气的。”
“那银兔儿为什么发脾气?”
杨纤月更不好意思了:“因为银兔儿算不出来。”
很好,是个讲道理的乖宝宝。薛夜来在她脑门上亲一口:“坏银兔儿,你是算不出来啊?你是不想算对不对?”
她问得很亲昵,杨纤月就笑了,抱着她的脖子蹭:“只有一点点而已啦。”
她伸出手手向她比画“一点点”,薛夜来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捏着她的脸颊:“昨天教你打过算盘了对不对?来,咱们一起来算这笔账啊——”
薛夜来教了两遍,杨纤月晃着脚丫子数着算珠,薛夜来说一个数她重复念一个,到最后可算学会了——
“薛姨,今天来了二十二个三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