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世一边说一边摆着手,“咱们是来赏花儿喝茶的,这儿花香太浓,茶里的花香,连我也喝不出来了,是我疏忽了,这一趟就是赏花,茶就算了,回头我另寻好地方,补五郎和九娘子那一场茶。”
江延世连说带笑,转了话题,“这一本是云空禅师新种出来的,有满园红霞的艳,又有赵粉的娇,前儿云空请我起个名字,我看……”江延世站起来看了看,重又坐下,“巧了,正好九朵,就叫九娘子吧,花如其人。”
李夏眉梢微挑,正欣赏着一盆牡丹的李文山看向笑看着李夏说话的江延世,又看向李夏,突兀的问道:“这里的牡丹都有名字?这一本呢?我觉得这一本好看。”
“嗯,那一本是金阁,明黄璀璨,我也很喜欢。这园子里的牡丹,各有各的姿态,名品却不多,云空从来不理会哪是名品哪是凡品。”顿了顿,江延世看着李夏解释道:“云空是这寺里的主持,这些牡丹都是他打理出来的。”
“会种牡丹的主持?肯定也长袖善舞。”李夏转头打量着园子。
江延世笑起来,“这一趟你猜错了。要说长袖善舞,云空就是个穿半臂的,连袖子都没有。他在佛法上造诣深厚,除了佛法,只爱牡丹,性子孤僻古怪。这园子里的牡丹,大约也只有我时常来看,偶尔邀一两个好友,刚才你说,郭先生听人说这园子里牡丹极好,这人,只能是古六了。”
“这么好的牡丹,被你深锁内院,不为人知,真是可惜。”李夏感叹了一句。
江延世眉棱微动,微微欠身笑道:“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延世不是那样的人。这牡丹是云空的牡丹,他不想为世人所扰,力所能及,我必定依他的心愿,他若希望为天下所知,我必定替他倾力宣扬,一切都随他的心意。”
“这个云空真是个怪人,养了这么多牡丹不让人看。”李文山接了句。
“确实是个怪人,世人只爱长袖善舞、平常随和之人,云空这样的,愿意护佑的人极少。”江延世看着李文山,话说到尾,却瞟向仰头看着一株牡丹的李夏。
小厮奉了茶上来,李夏端起杯子,抿了几口,站起来,欣赏着满园的牡丹。
江延世和李文山对坐,眼角余光瞄着李夏,和李文山说着话儿,“这三场考试都是唐尚书亲自主持,六哥儿上一场考了头名,这一场必定不差,就算不能第一,一个内圈是必定的,六哥儿的才华人品,几年之后,京城就又多了一道景致。”
“江公子过奖了,六哥儿上一场那个头名,不过是侥幸。”李文山赶紧替弟弟客气,不用几年,他觉得他弟弟现在就是道景致。
李夏转了几步,出草亭,下了台阶,沿着一块块大青石连起来的花间小径,慢慢走着,一本本欣赏着这园子里的牡丹。
江延世喝了两杯茶,示意李文山,“令妹是爱花之人,咱们也到园子里看看?”
李文山站起来,和江延世一前一后出了草亭。
李文山心不在焉的赏着牡丹,瞄着四周,现在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上一场就散的就早,小厮都哪儿去了,刚才草亭里连个滴漏都没有……
李文山瞄着江延世离他三五步,弯着腰看着一株牡丹看出了神,悄悄退了两步,转上岔路另一边,到门口找小厮问一句去了。
江延世仿佛没留意到李文山哪儿去了,也没留意到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李夏旁边。
“这就是满园红霞,云空嫌它太绚丽了,我倒觉得好。”江延世指着两人面前的一大丛牡丹笑道。
“我也觉得好,这名字也好,满园红霞,应该一个园子里全种这一本,才应了这满园红霞的名字。”
“与我心有戚戚焉!”江延世折扇拍着手掌,“可惜这不是咱们的园子,等我闲了,修一座牡丹园,只种这一本。”
李夏笑着没接这句话,“六哥这一场不知道考的怎么样,六哥考试,你知道我们家里最紧张最担心的人是谁吗?”
“嗯?是谁?”江延世立刻问道,从声调到神情,都透着好奇。
“是大伯娘,早好几天,就不许说个落字,也不让人多说六哥考试的人,说好事不能多说,多说就要破了,大伯娘眼巴巴盼着六哥这回能考出这个童生试,大伯娘还说:这事儿可不敢想,就是随口说一句。”李夏学着严夫人的口气,“我们岚哥儿要是秋闱能考出来,那可就是古往今来年纪最小的举人了,那可不得了!能在史书上留名的。”
江延世看着李夏绘声绘色的学着严夫人的话,笑的肩膀耸动。
“六哥今年才十三呢。”李夏看着江延世,笑眯眯又说了句。
江延世笑容微滞,低头看着李夏,突然问道:“你多大了?”
“十一。”李夏弯着眼睛笑意融融。
“喔,”江延世往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李夏,“你这么说,确实是个小丫头,和你说话说多了,就忘了你是个小丫头,是这么小的小丫头。”江延世一只手往下压的比李夏的肩膀还低。
“嗯!我是永宁伯府最小的那个。”李夏斜着江延世故意往下压的不能再低的那只手。
江延世一只手拍着额头,一边笑一边唉唉唉的不知道在唉什么。
“不说这个了,唐家姑娘快到京城了吧?你五哥成亲的日子定下来没有?”江延世跟在李夏后面,一边往前走,一边转了话题。
“月底月初吧。听大伯娘说,想在五月里挑个日子,大伯娘说她累坏了,得赶紧娶个有用的儿媳妇回来。”李夏走走停停,说着话,看着牡丹。
“你阿爹也快到京城了吧?好象听说他升了鸿胪寺丞?”江延世时不时瞄一眼李夏,好象头一回发现,她真是个刚刚开始长大的小丫头,只是个小丫头,还没长开。
“嗯,阿爹也快回来了,不过他升没升我不知道,阿爹那样的性子,只要能回来就很高兴了,升不升的,大约他也不怎么在意。”
“你阿爹怎样的性子?”江延世是真的兴趣十足。
“怎么样的性子么~~”李夏拖着尾声,“怎么说呢。我们在横山县的时候,有一年春天,大伯娘让人送了一点子明前,阿爹从衙门回到后宅,就跟阿娘说,把江宁府刚送来的明前,给他沏一碗尝尝。”
江延世带着一脸笑,屏气静声听李夏说话,她说起话来,有声有色有味儿,象她吃饭一样,实在是有趣极了。
“阿娘就说他了,前儿刚刚开了一饼团茶,先把那饼团茶喝完了再说。阿爹就不响了,正好那天旬休,五哥回来了,和阿娘说:听说大伯娘送了明前茶过来。阿娘立刻就说:你要不要尝尝?我让人给你沏一碗。”
江延世听的睁大了眼睛,“那你阿爹呢?不在?在?那你阿爹没听到?听到了?那他怎么说?没发脾气?”
“听到了啊,托五哥的福,连阿爹在内,我们一人都得了一碗。发什么脾气啊,阿爹还夸阿娘呢,是勤俭持家的贤妻良母。”李夏笑眯眯看着大瞪着双眼的江延世。
江延世瞪大的眼睛一点点弯起来,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着李夏,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听懂了,你阿爹这脾气……我懂了,我就问你,你五哥旬休回来,他怎么知道这明前茶的?”
“我告诉他的啊,我也想尝尝。”李夏理直气壮的答道。
江延世再次哈哈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呢?”李文山问好了贡院还没开龙门,找到两人,看着笑的跟这满园牡丹一样的江延世,和抿着嘴儿,看着江延世笑的李夏,忍不住问道。
“阿夏在说她拿你当枪使的事儿。”江延世抬手拍着李文山的肩膀。
“哪一件?”李文山看着李夏问道,哪一件这么好笑?他怎么不记得?
“还哪一件?”江延世眼睛睁大又弯起来,用力拍着李文山的肩膀,“看样子,阿夏是常常拿你当枪使的?”
“有什么办法?她最小。这样的妹妹,我只能心甘情愿的给她当枪使唤。”李文山摊着手,他不给她当枪使,他们一家子哪能活成现在这样好?
“要是有这样的妹妹,我也心甘情愿。”江延世看着李夏,似有似无的冲她欠了欠身。
又说笑了一会儿,外面小厮进来禀报,贡院要开龙门了。
李文山急忙往外走,江延世落后两步,微微欠身和李夏低声笑道:“北边战起,调度钱粮的事,落在太子和我头上,往后一阵子,只怕就不得空儿了,欠你的茶席,等忙过这一阵子,我连本带利,一场一场的还。”
“好啊。”李夏笑看着江延世,“欠多了就不能用茶还了,他们说你一管笛子绝妙,你吹笛子给我听吧。”
“姑娘说怎么,就怎么。”江延世一只手按在胸前,认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