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神的儿子,也就是半个在世神,那当然是不会犯错的咯?
毕竟后世有句名言:神,是不可以有血条的;
血条暴露的那一天,便是神跌落神态的开端。
同样的道理:在这个时代,神是不可能有错,也不可能犯错的。
自然,至高天神的儿子——天子,也就是实际上的皇帝,也是不可以犯错的。
就算客观上无法避免犯错,主观上也绝对不能承认。
在原本的历史时间线上,这一现状,是直到汉武帝那封轮台罪己诏颁布,开启了华夏帝王‘罪己认错’的开端,才得以初步转变。
但与此同时,武帝爷一封罪己诏,也算是以官方立场,承认了天子可能会错、皇帝可能会犯错的客观现实。
然后,天子就不神圣了;
臣子就可以叽叽歪歪,张口天子失德,闭口天子犯错——甚至有佼佼者如霍光,明明只是想废帝另立,却为了增加自己废帝的说服力和合法性,而为昌邑王编织一千一百二十七件‘罪过’了。
可怜海昏侯,在位短短二十七天,却忙忙碌碌犯下大罪一千一百二十七件;
平均每天超过四十二件——也是难为海昏侯,在每天有限的十二个时辰里,居然能来得及犯这么多事儿……
说回眼前:如今汉家的政治背景,还不允许皇帝在任何场合、以任何形式,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
即便抛开这一政治背景不谈,当今天子刘荣,也绝非前脚刚做出一个决定,后脚当着臣下的面唾面自干,否定自己决断的昏君、庸主。
既然不是真的认错,那刘荣的真实意图,也就不言而喻了。
知道这是一场考试,窦婴自然也拿出了应试的态度;
只短暂措辞片刻,便以当世大儒的身份,开始为刘荣辩起经来。
“陛下高瞻远瞩,又岂是臣等庸人所能揣测?”
“——虽然不能完全明白陛下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但即便是臣这样愚钝的人,也能大致参悟些许;”
“方才那番话,如果真的是陛下在否定自己,那臣要对陛下说:望陛下切勿妄自菲薄!”
“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就好比先孝景皇帝,生来就是为了削藩——陛下,也是生来便要率领我汉家,一扫过往五十年之国仇家恨。”
“既如此,陛下不愿再与匈奴胡蛮虚与委蛇,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不得不说,窦婴这番话很有水平。
扪心自问,若换做刘荣站在窦婴的立场,可定无法将这个纯粹的马匹,拍的这么高大上、光伟正。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如果仅仅只是马匹拍的好,刘荣也不会说窦婴有资格,甚至是唯一有资格成为刘舍之后,下一代汉相的人选了。
没错;
除了高情商,窦婴也还同时具备高能力。
除了一手鬼神莫测的拍马屁绝学,窦婴,也同时具备相当敏锐的政治嗅觉,以及相当宏大的政治视野。
“当然,对于之后的事,想来陛下也早已成竹在胸。”
“比如今岁秋后,匈奴人几乎必定会再度犯边,以报开春之时,陛下折辱匈奴使团的仇。”
“战事调度,陛下恐怕已经有了成算;”
“待臣履任亚相,便该循着陛下对秋后战事的安排,为陛下分忧解劳了……”
你看看!
你看看这话说的,多漂亮?
明明是想提醒刘荣:今年秋收之后,匈奴人肯定还要打过来;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陛下肯定已经预料到这件事了,而且肯定做好了安排……
“儒家啊~”
“嘿;”
“就窦婴这张嘴,便是放在后世,那也未必不是个‘很想进步’的宦海潜力股……”
暗下如是思量着,刘荣却并没有再开口。
——刘荣知道窦婴,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陛下,秋后可又要打仗了啊?
准备好了没有?
对此,刘荣只想说,事实胜于雄辩。
与其用嘴——与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和窦婴扯什么‘朕意已决’‘死战不退’之类,还不如带着窦婴,往博望苑鲁班苑走一遭。
等看到了那一件又一件或许存在过、或许不曾存在,却无一例外超越这个时代的先进武器军械,想来窦婴心中,便会有答案的……
事实也不出刘荣所料;
在鲁班苑逛了不单半日,窦婴便沉默了。
甚至从这一天开始,窦婴再也没有问过类似‘打得过吗?’‘值得打吗?’之类的问题,又或是发表过‘要不别打了吧?’‘再想想其他办法?’之类的看法。
在这一天,窦婴在鲁班苑提出的问题,只是反复不断地:这个叫什么?造价多少?怎么用?
而在这一天之后,窦婴在有关匈奴人的话题上,便只剩下一个态度。
——御史大夫的字典里没有和字!
我儒家尊奉孔夫子为圣贤,主打的就是一个九世之仇,犹可复也!
什么?
你说儒雅随和,君子气度,礼仪之邦?
嘿!
这把连弩,瞧好了!
礼仪之——邦!
——邦!!!
——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