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内,一时沉默下来。
打破沉默的是郭嵩焘,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王爷,您说,要不要从宫外边儿‘荐医’?土医……力量有限,洋医也许……”
说了这句话,转向王守正,说道:“不是看轻你们——集思广益嘛。”
“是,是!”王守正连忙说道,“郭大人说的是!皇上如果能够大安,就算我代皇上罹受病痛,也是心甘情愿的!”
言下之意是说,俺既然连“代皇上罹受病痛”都“心甘情愿”,更别说从宫外面“荐医”了——那只不过是打打俺们太医院的脸罢了。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大伙儿都看着关卓凡。
“如果皇上身上,”关卓凡缓缓说道,“只有‘天花之喜’,‘荐医’原本是可行的,可是……”
顿了一顿,“外边儿的医生,不同太医院的医生,尤其是洋医生——许多洋人,回了国,都爱跟别人吹嘘他在外头的见闻,写‘见闻录’、‘回忆录’什么的……”
说到这儿,不用再“画公仔画出墙”了,大伙儿都明白关卓凡话中的意思了:
如果小皇帝体内的邪毒,竟是“杨梅”,那么,从宫外“荐医”,这个消息,极易通过入宫的医生,漏之于外。土医还好,未必敢提着脑袋,到处胡说八道,可如果“荐”进宫的是洋医生,人家将来回了国,你就管不住了,人家爱说啥说啥,一不小心,大清皇帝罹患“杨梅”的消息,便贻笑于万国,到时候,泱泱的面子,搁到哪里去呢?
郭嵩焘背上不由渗出了冷汗,连声说道:“我思虑不周,我思虑不周!从宫外荐医,实不可行,实不可行!”
文祥说道:“皇上的体质,太医院的医生,到底是最清楚的,我看,还是继续由他们请脉吧。”
这个说法,比较得体,关卓凡diǎn了diǎn头,说道:“博川说的是。”
转过头,对王守正说道:“竹宾,皇上还是托付给你和魏仁甫两位,我晓得,这个把月来,你们两位,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实在是辛苦了,我当着几位大军机的面,再说一遍,如果你们能够保得住皇上,你的红dǐng子、魏仁甫的京堂,绝对不会落空!”
王守正嘴上,自然对王爷的栽培表示感激,心里却想,这个红dǐng子,你我心照,铁定是飞走了,想都不要再想啦。
曹毓瑛想起一事,微微压低了声音,对关卓凡说道:“王爷,是不是该用人参了?”
人参素来被视为“续命”的药材,一旦使用,就意味着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放在皇帝身上,会引起朝野上下极大的震动,所以,必须异常慎重。
关卓凡diǎn了diǎn头,说道:“用人参要请旨,等一会儿,养心殿西暖阁觐见的时候,我向‘上头’请旨。”
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的说道:“除了用人参之外,预备着传各支亲王和近支亲贵进宫罢!”
众人心中都是一震,“各支亲王和近支亲贵进宫”,这一回,可就不是“叩喜”了,而是准备叫大伙儿见今上最后一面的意思,甚至是天崩地坼之后,“瞻仰御容”的意思了。
文祥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要不要这么着急?还不晓得……”
他的意思是,小皇帝虽然已经“危在旦夕”,但这个“旦夕”,“还不晓得”是几天?现在就把人叫进来,莫不成叫大伙儿一直在宫里面守着?
关卓凡说道:“我说的是‘预备’,不是转头就去喊人——”
说到这儿,微微压低了声音,不过,在座诸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恭亲王还在香山碧云寺。”
“啊,对,先得把他叫了回来……”
宗室懿亲之中,恭王是最重要的一位,一旦出了“大事”,他必须第一时间在场,若大伙儿已在紫禁城中聚齐,就等他一个人从城外往回赶,可就不像话了。
恭王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他本人的地位,还在于,宣宗一脉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养了儿子的。
“天崩地坼”之后,就要议立嗣皇帝,最重要的候选人的生父,不可以不在场。
不过——
文祥不禁微觉奇怪:恭王重责载澄,用意何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轩王绝对没有理由不晓得,他特意diǎn名恭王,这——
他看了看窗子,军机处坐北朝南,这时辰,本该有晨光斜斜的透了进来,可是,今儿一早,天就变过了,阴云密布,气闷的很——昨儿个晚上,可还是月朗星稀的。
风雨欲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