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叔虎听到这话后便又一阵默然,来到关西数年,与这个外甥也相处多时,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唐王其实并没有太过浓烈的门户之见,赏人用事更多的是见重其才力而非出身。
一些从河北投奔而来的亲友们,并没有就此过上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惬意日子,尽管获得了一些钱粮和土地上的关照,可如果本身便没有什么才干、仅仅只想恃着彼此情义混日子,同样也是难预机要,甚至就连一些清闲的官职都不授予。
从私情上而言,这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近人情。但卢叔虎自然也不是什么渴盼依仗裙带关系求进的庸人,反而从心底里很欣赏这种帝王心术。
一个真正的王者,就应该给予天下人尽可能多、尽可能公允的上进机会,而不是无底线的亲昵纵容身边之人。关上门来,再怎么亲近友善都不为过,但想要长久的把持公器,则就需要有一颗公正之心。
李泰倒没有留意到老舅眼中的赞赏,而是继续开口说道:“齐使不来则已,既然已经至此,这乞和是想不乞也不行。阳公等河北高士忧于乡情家计,必然也不会任由齐主随便叫停议和,一定会竭力的劝谏继续。
而今齐人终究还是畏战居多,之前就连段韶都乞和于我,当下齐主新立、军国未安,余诸大将想必也不敢轻易统军南来。如此一来,其邺中朝士、晋阳勋贵皆求和似渴,齐主纵然还想坚持拒战,恐怕也不敢与群情背道相行,届时对我自是予求予取!”
李泰之所以摆出如此强硬的态度、苛刻的要求,主要目的还是要摧毁齐主高演的心理防线,不要因其刚刚领导完成了一场政变的胜利便自信心爆棚,搞出更多与其实力不相匹配的操作。
尤其是北齐眼下还有一定的家底子,仍然不能一把打成碾压局,其人如果选择再坚持一会儿,西魏本身可能就要交底了,一旦露了怯,那种难以抵挡、不可战胜的形象与威慑力自然是要大打折扣。
在卢叔虎的提醒和观念管束之下,阳休之也意识到这一趟出使西魏怕是背黑锅之旅,心情自然是变得有些惴惴不安。而使团其他人这段时间也或多或少的接触了一些之前投奔关西的时流,尽管这些人交情未必如卢叔虎和阳休之那样能够直接谈论敏感的话题,但在往来叙旧的时候,往往也会受到一些感染与暗示。
诸如眼下的齐主高演可未必就能够代表他们这些邺中时流的利益,也未必能分配给他们多少资源与利益,反而他们即便是违背了齐主的意愿,其实所付出的代价与损失也未必就如同想象中那么大。而且由于眼下他们还具有可观的统战价值,即便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也会从别处获得补偿。
齐使一行或多过少都受到了类似的观念灌输,而观念是要比单纯的信息传输更加有效的洗脑,信息是对是错还需要作出判断,并作出有利自己的取舍,可一旦树立了某种观念,那很多问题都是不证自明、不需辩解的。
且不说弘农城这里齐使们的心思变化,当相关的讯息被传递到晋阳的时候,齐主高演也是忍不住的暴跳如雷,甚至让人将送信使者捆绑悬挂在晋阳宫前亲自鞭打惩罚,并且当众斥骂赵郡王高睿:“赵郡王往年多以精明着称,但今当真身临大事,竟也如此昏聩!如此刁言逆声,直应当场反驳、当面拒绝,竟然使此邪声奏闻国中,当真可恼!”
这样的要求,对高演而言是听都不能听到的程度,更加不会再就此与西魏展开什么磋商议和的谈判。他眼下在国中本就恩威未立,登基伊始便要接受如此羞辱、做出如此大的让步,那对稍后的治国立威影响将是灾难性的。
尽管在挑选使团成员的时候,高演也是有着一定的魏人所设想的那种险恶用心,但总体上而言还是希望能够达成和谈的。因为现在国中的局面让他也心虚得很,甚至担心真要开战的话,晋阳大军能不能成功的南下开赴战场。
如今魏国给予的刁难和反馈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也让他有种幻想破灭的失落感,而当真正想要正式筹备与西魏开战的时候,他又不免倍感头疼,只觉得压力深重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妥善解决今次的危乱?”
高演盛怒之下,本待直接下令让使团撤退回国、放弃与西魏的谈判,可是当手拿起笔来的时候,又仿佛有千钧之重,难在纸面上运使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