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寒风呼啸,天空中的雪花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几百名乡人静默的站在这风雪中,周围则是身着戎袍、捉刀在手的悍卒环立,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过境悍卒欺凌乡里。
但实际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吕川喊话完毕后,见乡人们还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并不觉得自己一行人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这乡里豪强狠恶积威太甚,又将先前的话语复述一遍。
“舍中那些生羊,出于哪户,哪户领回!若担心这乡贼事后追究,今天便让其断首此处,以此贼首正我军令!”
吕川见乡人们只是不敢动弹,索性跳下土墙,直将刀刃架在那瑟瑟发抖的族老颈上,又恶狠狠说道。
“误会、这是误会了……将军且慢,在场乡亲都是我们张氏族属,刀下则是族老!族老他、他并不是勒取亲属,只是怕将军等风雪赶路,或因奉迎不周见罪,才迁出族中生羊……”
终于有一庄人壮着胆子入前喊话解释道,虽然内心里还不相信有什么官军能如此纪律严明、与民秋毫无犯,但这情况还是先救下族老再说其他。
吕川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愣,刀刃一转又指着其他乡人喝问,所得回答大同小异,这才自觉得有些尴尬,转又垂首望向那手足都已冻僵的族老呵斥道:“事情既是如此,之前怎么不说?”
那族老闻言后也有些委屈,好像你也没给我辩解的机会啊。
这话他仍不敢说,只是垂首颤声道:“将军所言是真?真不需要乡人置备饮食招待?”
“热汤水还是要的,但其他食料,不必乡里供给。原来是一场误会,惊扰了庄主与众乡人,抱歉了。”
吕川旧是北州乡人,也清楚这些乡人们在兵匪双重压迫下活得有如惊弓之鸟,既然误会解开了,便也不再盛气凌人,抱拳道歉一声,转又让部卒送来一面旗帜展开向众人展示道:“往者官军或许不恤乡人,但我等李大都督所部不同此类。
认准这面山字旗,但凡张扬此旗过境而滋扰侵害乡人者,直赴南面都水行署衙堂诉告,李大都督不只不会治罪你们,还会酬谢乡人督察军纪的耳目之力!山字旗过境,踏伤田苗者杖,勒取物资者刑!”
在场乡人听到这话,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掌声、经久不息,而那族老一时间也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拱手抱拳道:“老朽愚见、愚见……实在是活了甲子岁月,都未见如此正义的官军义士!”
“以后便会时常见到了,李大都督督统洛水两岸,麾下士卒常常游走东西乡里,概不扰人!乡徒们各自归舍,我等也要治餐休息。”
吕川也满是自豪的宣扬着大都督军令,老实说他一开始也不理解大都督为何要作此自缚手足的军令。
他旧曾做过乡团兵长、也曾隐居乡里、还曾遭到贼胡屠害,只觉得弱肉强食、世情如此,披甲持刀即将生死置之度外,若管束太严格,可能会让士气萎靡。
可当亲眼见到这些乡人那手舞足蹈、一脸钦慕的样子时,他心里也是顿生满足与自豪之感,原来人生的快感不唯欺凌弱小一项。能见到别人发自肺腑的认可、崇慕自己,这种情景同样让人欢愉。
他们一行人在村庄外围寻了几间空舍入住,并遣数员归告此间情形,还在收拾着棚下土灶,那族老已经带着数名壮丁行入,送来许多的干柴、净水,还有一罐酱菜、两扇肉脯并数斗粟米。
“将军等来此是为乡除害,冒着风雪寒冷,我们乡徒虽然贫苦吝啬,但也不是全无义气。这些食料虽然简陋,但请将军收下,果腹慰劳!”
那族老走上前来,摆手便让庄丁将这些物料往屋内抬。
吕川却抬手阻拦住并笑语道:“之前误会是惊扰了庄主,但你也不能明知军令还要诱我犯罪。更何况,你们这些食料还未必有我等食料可口。我等军卒自有所养,不劳你等使物。虽然借使地方,但携带资粮有限,也不会邀请你们乡人分享!”
说话间,他又把这些乡人推出了院子,抽刀将粮饼劈砍进沸水中,烹煮片刻,饼块已经完全的融化开成了一大罐的黏粥,一行人便绕在灶火旁分食啜饮起来。
那族老站在篱墙外,看着将士们围着炉灶饮食的画面,突然眨起眼来,抬手抹去落在眼窝里的雪花,深吸长叹道:“真是活得久了,什么样的妖异都能见到!不管是官是匪,但凡身强力壮、手里有刀的,几时见过如此良善、不肯欺人的?”
他抬起手来,重重的揉了几把老脸,示意庄丁们随之离开,待到返回自家居舍坐定,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对一名庄人说道:“去、通知石奴他们,回来、明天就回来罢!
虽不见那位李大都督势位风采究竟何样,但他家兵做派如此,想来应该是一位能恤众爱人的仁官,或许就是我家生机所在。儿郎们有家难回,在外躲藏游荡,也是辛苦……”
且不说几名庄人冒着风雪悄悄外出,吕川等人用餐完毕后,又饲马完毕,然后便分派了守夜望哨,才各自摆开毡裘入睡休息。
夜半时分,守夜者突然发出警号声,凑近吕川低声道:“队主,庄外正有近百人众向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