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过,心里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您说,”莉迪亚有些顶不住池加奈的目光,不过还是很实诚,“我确实觉得您够狠心的,虽说您有集团的事要忙,但他需要母亲的时候,您都不在。”
池加奈感觉更扎心了,不过还是点头默认。
她三哥曾经笑着安慰过她:难过是因为爱,而家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孩子拥有爱的能力。
在池非迟出生的时候,她还自以为是地做了规划:
0—15岁,是人建立信任和安全感的阶段。
15岁—3岁,是建立规则、确认自我、学会自我控制的阶段。
3岁—5岁出现性别概念,清晰自己的性别角色。
她陪孩子到5岁,如果孩子眼睛没出问题,她就离开。
她以为能淡薄孩子对她的感情,就算恨着她也好,总好过她当年对母亲那种‘爱不对、恨不起’的感受。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成功了。
一开始,那个小不点还会因为她不回去而生气,但在看到她的时候,双眼会一瞬间明亮起来,亮得像紫色的星辰一样。
之后那个小不点慢慢长大,一直到现在,那双眼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光彩。
她的孩子不再微笑,不再跟其他孩子说话,看到有人被欺负,也会一脸冷漠地走开,就像活在他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她的孩子不会任性、胡闹,甚至不再撒娇,懂事得不像个孩子。
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她只有累得倒头就睡,才不会一夜夜想着有关孩子的点点滴滴,难受得几度想赶回去。
以前她还觉得自己的坚持有用,觉得孩子冷漠没关系,不再依赖她、在意她也没关系,如果心像石头一样冷硬,大概就不会像她当年一样,对自己母亲有那种‘爱不对,恨不起’的感受。
但那些‘她以为’真的只是‘她以为’,这次回来,她才发现孩子的爱不会因此消磨,她给自己的孩子也带来了同样的痛,还有更深的绝望。
她早就该明白的,那孩子从小隐藏情绪就藏得比其他孩子都要好,她却还自私地希望自己孩子能够长大成一个自律、坚强、温柔的人,在孩子感受过温暖后又将他丢下,让自己的孩子思念无人理解,成就无人见证,心事无处倾诉。
她母亲好歹还给了他们陪伴和安慰,她连这些都没有给予自己的孩子。
比起她母亲,她更糟糕,糟糕透了。
这两天,她晚上总是会反复做同一个梦:
最初那个软软的小团子,慢慢变成一个脸上有温柔笑容的小男孩,渐渐的,那张脸上的笑容消失,小男孩冷漠着脸走开,再慢慢变成比她高出不少的大男孩,冷眼看着一切,最后却在她失落时,轻轻抱住她,那个怀抱就像那天一样,无需多言,却让她鼻子发酸又满足……
每次醒来,她只觉得痛入骨髓!
而书上那个实验还有后续,当那些小猴子成年之后回到猴群中,它们冷漠、孤僻、不合群,发情了也不会找伴侣甚至拒绝伴侣,甚至在人工受孕有了孩子后,也会残忍地咬死自己的孩子。
如果那群小猴子里,有一只小猴子经过孤僻乖戾之后,突然变得正常了,又在慢慢融入群体,还是一只从小就聪明又隐忍小猴子,那么,那只小猴子是想通了?还是有了更可怕的变化?
不管是哪种原因,她都觉得难受,不忍心再说孩子一句不是。
而在这血脉下,未来没有明确的结局,她希望她的孩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即便放纵带来的可能是毁灭,但好过毁灭之后,后悔没有尝试放纵过。
莉迪亚见池加奈不吭声,跟着沉默,目光渐渐变得温柔。
她24岁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又和丈夫离了婚,颓废了一年多缓过来,为了生计,去了菲尔德家帮佣,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漂亮温柔的天使。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有着精致的面孔,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有着能打动人心的笑。
她偶尔会想到自己那个刚出世没多久就夭折的孩子,一个人暗自神伤,有一次就被女孩看到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她:
‘莉迪亚,你在难过吗?那我给你放假吧,明天去玩一整天,累了回来好好睡一觉,感觉就会好一些了,如果你想要我陪你,那我愿意陪你去。’
她没有再婚,没有孩子,守着那个女孩长大、结婚、生子,从‘小姐’叫到‘夫人’,然后又多了一个‘小少爷’可以叫。
那个女孩并不是无忧无虑。
在她去之前,菲尔德家就把佣人都换了一遍,有一些女巫血脉的流言,但没人能说清楚。
她算是知情却不想多谈的人,是那个女孩告诉她的,然后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小天使一样的女孩,有时候会一夜夜发呆、失眠,为什么小天使偶尔会变成小恶魔,在暗处偷偷盯着一些高谈阔论的人,眼里充满着冷意……
那是一个沉重压抑的秘密,她不希望那份沉重一直压在她的天使心上,更不希望那份沉重一代代传递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莉迪亚主动出声道,“您今晚想这么多,是因为下午快斗少爷提到的那件事?”
下午聊到那个叫‘灰原哀’的小女孩时,快斗少爷突然提议让夫人做那个孩子的教母,非迟少爷也说那孩子的父母都去世了,表示赞同,不过夫人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说会好好考虑。
池加奈点头。
如果有了另一个孩子,她又该怎么对待那个孩子?
那个小女孩没有父母,要是她做了那个孩子的教母,却又不照顾、关心,岂不是又伤害了那个孩子?
而要是对那个孩子好,她又会觉得对不起自己那个懂事得让她愧疚的儿子,对别的孩子越好,她就会想到自己没有这么对儿子好过,越发觉得亏欠池非迟。
所以她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