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上海,也不独是上海,哪怕经历过了八十年代的严打,过去了几年,也足够一些罪恶再次滋生出来。
王言已经在黄河路摆了五天的小烧烤摊,第一天卖了三百串,而后五百,六百,及至一千串达到了顶峰。
再多便不成了,因为一千串是王言跟金宝妈妈还有葛老师一起三个人穿上半天的。而烧烤完毕卖出去,也要三个小时。这虽然不是王言这个摊子的极限,但王言已经不耐了。
哪怕卖一千串,他一天净赚七百。去除了他们三人带着个小胖墩的吃喝,还有他自己的烟酒,仍然能剩下六百块,但他也不愿再做更多。因为排队等着拿串的服务员的叽叽喳喳,不断的重复着做烧烤,让他不很安逸。
“王总来了啊。”景秀亲近的同王言打着招呼,主动过来帮忙卸车,“今天带了多少串啊?”
“还是一千,我人力有限,就这么多了。”
“那真是可惜了,别说一千串,就是两千串,也填不满黄河路啊。”
王言笑问道:“有打听佐料的吗?”
“能没有嘛,整条黄河路的老板娘都派人过来了,我都照实说的。”景秀看着排队的人群,凑近了些,“不过我觉得你的麻烦也快来了,今天是第六天,该尝的都尝过了,怕是有人要按捺不住啊。这方子在你手里,累死累活一个月赚两万。要是进了大饭店,那可就不好说了。”
景秀的意思清楚明白,饭店有特色菜,那就更吸引人。连带着的消费,那是没法算的。如果黄河路上,只有一家人掌握王言的这个佐料配方,那么生意一定是要更上层楼。如果是金美林、红鹭什么的,完全可以凭借着这一点,稳坐黄河路头把交椅。
同样的,最近这几天,累的腰酸背痛的葛老师也是差不多的说法,天天念叨,希望王言小心一些。
“在我手里,它也不可能是两万。”王言摇头轻笑。
见王言没当回事儿,景秀也不再多讲。他感觉王言有一种自信在身上,但一个摆摊烤羊肉串的,只不过是有佐料配方,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现在王言的行为,无异于是小儿持金过闹市,这当然是危险的。毕竟自己的东西,不属于自己,这才是社会真理。他很不明白,王言的倚仗是什么。不过他并没有多等,就见识到了王言的倚仗是什么……
已经九点多,黄河路口位置,长长的烤箱上仍旧是摆满了羊肉串,轻烟缭绕,香气弥漫,随着三月里的晚风漫去老远。
王老板辛勤的工作着,不断的翻面,偶尔刷油撒料,从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如此不断的忙碌着。
正是在这时候,一伙人扒开人群走了过来。本来安逸的气氛霎时间紧张起来,围在这里叽叽喳喳的服务员们也散开,很快的就空出了中间地带。既方便中间的人施展,也方便他们看热闹。
…
更远处,见这边有热闹看,过来吃饭的人也在往这边凑,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看着王言在那不慌不忙的,弄着小铲子将烤箱中的炭火往一侧聚拢,羊肉串都放到另一侧,避免烤大了。
过来找事儿的十余人之中,一个穿着宽松西装也装不出稳重气质的年轻人站到了王言面前:“小赤佬,你很有胆子啊。在这里卖羊肉串,跟谁打过招呼了?我这个兄弟昨天吃了你的羊肉串,整整拉了一怎么办?我跟你讲,这事儿今天我不满意,你别怪我掀了你的摊子,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你,那就不好了。”
王言终于将炭、肉分开两边,转头看着缩在后边的景秀,笑道:“你还真是个乌鸦嘴啊。”
景秀回以尴尬、歉意的微笑。
“我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想死,是不是?”
王言绕过了长长的烤箱,走到了这人面前。
“我再跟你说一遍,你……”
他的话终究没有说下去,看热闹的小姑娘们也惊慌的喊了出来。因为谁也没有想到,王言竟然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就是一个大嘴巴,将人抽的摔倒在地,还要滚两圈。
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小姑娘感觉有什么东西甩在了脸上,她伸手摸了一下看过去,却是一点猩红。
“血!”她发出了更大的惊呼,在人群中尤其刺耳。
但这并没有影响王言,他甚至都不等剩下的那些小流氓说什么‘操,干他’之类的,整个人就已经发动了攻击。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发生在人们的预料之外,等围观的人们回过神的时候,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人已经全都躺在了地上哼唧着。
人们看着王言扫视过来的目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人群中一顿的嗡嗡嗡。难免有被踩着脚的嘛,后边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难免张嘴骂了起来,吵吵闹闹的不像样子。
王言走到了那个呆坐在地上,捂着脸哎呦的西装青年的身前,轻轻的一脚将其踹倒,而后一脚踩着他的脚腕。
“敢喊出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啊……呃……”那西装青年好像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刚要大喊大叫,一下变了痛苦的闷哼。
“说说,谁让你来的。”
“大哥,都是误会呀。是他说的,在你这里……啊……”
王言的脚下加大了力量:“最后一次机会。”
“杜红根,是杜红根,他出了一千块钱,让我们来找你的麻烦。”
“杜红根是谁啊?来没来?”王言松开了脚,环首四望。
人群中嗡嗡嗡的开始议论起来,但就是没人回答王言。
见着王言的目光看过来,景秀连连摇头摆手,表示他不想惹麻烦。
王言又将脚踩在了那西装青年的脚腕上:“你来告诉我,杜红根是谁,跟这里有什么关系?”
…
“他……他跟金美林的老板娘有些关系,我猜跟她脱不开。”
王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径直向着就在旁边不足二十米的地方过去。那里就是金美林,牌子很大。饭店的老板娘,胖乎乎的卢美琳,高束着烫了的头发,穿着皮草大衣,一身的珠光宝气,正站在饭店门口看着热闹。
她离的远,人群围的紧,没看到怎么发展的。但是随着王言的动作,围观的人群被分开,她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十多人。她也看到了,王言是径直向她过来的。
她有些胆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但是不想落了下乘,复又上前一步,瞪着眼不甘示弱的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王言。
“怎么,要找我麻烦啊?我告诉你,我卢美琳不是吓大的,想怎么样我都接着。”她扯着嗓门,说话很大声。
王言回首漫长的人生,杀死的不算,他好像没打过女人。如果非要说打了,大抵也是调情时候,拍拍屁股之类的……
“不用跟我装腔作势,我不打你,打女人没什么意思。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王言摆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根华子点上,一口烟吹到卢美琳的脸上。
他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不是强盗经济。你想要我的配方,大可以说出来,没必要找小流氓恶心人,逼我卖配方,太下作,还好我心宽。明说了吧,配方我是不会卖的,不过我早打算卖配好的佐料。这几天摆摊烧烤,就是给你们看的。
我这个佐料还是不错的,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做。烤牛羊猪肉之类的,凡是肉类的烧烤,基本都能用,并且不会盖住原本的味道。我一包卖十块,差不多能烤一百串羊肉。你们饭店都挺大,多雇佣一个烧烤师傅不成问题。你买不买?”
卢美琳看着笑呵呵的王言,脑子里反应着王言的盘算。
先在黄河路摆摊卖羊肉串,利用羊肉串的好味道吸引人。然后引来别人打配方的主意,顺势提出卖成料。由此,摆摊卖烧烤的,转到佐料供应。
最关键的是,这一条街的饭店,只要有一家买了,用不上三天,上百家饭店全都要买。至少在目前,因为王言掀起了烧烤的口味,来这边的客人们倾向于吃着烧烤喝着酒,只要王言不再来这里摆摊,那么就是谁家有王言佐料的烧烤,谁家的生意就好。
如果不买王言的佐料,不在店里加烧烤,只能等到这一波烧烤的风潮过去,才会渐渐的回到以前的样子。那个时候,这一条街上百家饭店,就不知道黄多少家了。
另一方面,给他们这些饭店卖材料,只要黄河路这边开始接受了,一点点的,但凡大一些的饭店就都要接受,不接受不行。
而这一切,只是王言手里掌握着不可替代,好吃到爆炸的烧烤干料配方,这就是掌握核心技术的优势。破逼佐料,卖十块钱一包,一天最少用个一包,这是抢钱呢。毕竟现在工钱才那么些,王言一包烧烤料就敢卖的比很多人一天的工钱都要高,不是抢钱是什么。
…
卢美琳仍旧瞪着眼,但是说话声到底小了许多:“先来十包。”
“给钱。”
看着围起来看热闹的人群,卢美琳长出一口气,回头让服务员拿了一百块过来。
“明天上午给你送过来。”王言晃了晃手上的钱,揣进了兜里,说道,“另外你告诉那个杜红根,要是让我看见他,一定让他满地找牙。”
“是我让他干的,找你麻烦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那些人你也打了,现在都没爬起来呢,我也认了,第一个买你的佐料。不用明天,一会儿你回去接着烧烤,各家老板都会去找你买。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没必要打生打死,一起发财才是正事。你说,这事儿怎么能过去。”
“不怪你能在这开这么大的店。”王言含笑点头,单竖起了无名指,“一万。”
“合理。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那就算了,合作愉快啊,老板娘。”
王言拍了拍卢美琳的手臂,笑着转身离开。
卢美琳看着他的背影,又是忍不住的长出一口郁气。想要欺负人,结果反被欺负,这滋味可不好受。
王言的战斗力在那呢,一个人干挺了十多个。他说让杜红根满地找牙,杜红根真就跑不了。虽然杜红根还算有实力,但是也禁不住王言这样的人惦记。况且就算杜红根真有弄死王言的心,最后谁死还不一定呢。
杜红根混的就是一张脸,要是让王言打的满地找牙,但凡还算要脸,以后都不能在上海滩混了,没他的位置。而杜红根是给她卢美琳出头的,她在这开饭店,也是有杜红根撑她的,那她当然要维护杜红根的脸面。
所以相对来说,王言已经很客气,才要一万块而已,这对卢美琳来讲也就是稍稍心疼,无关痛痒。
“散了,都散了啊。你们几个,别躺地上哎呦了,赶紧滚蛋。重新排队了啊,最后一千串,明天我就不来了。”
王言嚷嚷着,又回到了烤箱前,铺着炭,接着烧烤。
很多人都想问他,到底怎么个开展,但都不敢问。还是景秀凑了过来:“王大哥练过武啊?”
他不叫王老板了,又叫回了王大哥。
“谈不上,就是会两手。”
“我不是不够义气啊,只是……”
“你还要在这里混嘛,我知道的。再说咱们俩到今天才认识六天,你够义气也没道理义到我身上。萍水相逢,你让我在你的小店边摆摊,天天帮着收拾,已经相当不错了。我要是对你有意见,那也太没人情了,以后我还怎么混?”
景秀点了点头,转而问道:“王大哥,刚才我看卢美琳好像是给你钱了。能不能跟我说说,最后怎么处理的?”
“你这黄河路包打听憋不住了?”
“真好奇。”景秀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刚才金美林给了我一百块,买了十包烧烤料。另外有关杜红根的事儿,给我一万赔礼。看看,这不是来了么。卢美琳虽然手段脏,但挨打还是能立很正的。”
…
“王老板,我们老板娘让我给你拿过来的。”金美林的服务员,拿着一个稍厚的信封过来。
“替我谢谢老板娘。”
王言接过信封,对着景秀晃了晃,便笑呵呵的揣进兜里。
“老结棍嘞。”景秀比着大拇指,说王言真他妈厉害。
他又问道:“王大哥,刚才你说明天不来了,打算去哪发展啊?”
“黄河路、乍浦路、云南南路,就这么三条路的人有钱。当然是把这三条路都发展发展,让他们卖烧烤,用我的烧烤料。三百家店,一家十块,一天就是三千块。”
“浪头有时尽啊,王大哥,总有不做的。”
“我的烧烤料不值钱的,但是没人比我做的好吃,有不做的,那就有做的好的,一来一去,总是差不多的嘛。况且如今人民一天比一天富,我用降价换多销,也是一样的嘛,
问题不大。现在嘛黄河路打开了,我自己开店的钱也有了,再过十天半月,我是真成王老板了啊,上海滩没白来嘛。你讲浪头有时尽,我说是一浪接一浪。景秀,你说我能踏上下一个浪头吗?”
“哦呦,王大哥,那不是要从王老板,成了王总喽。王总,抽中华。”景秀一句话三个称呼,也是相当的妙。
王言笑着侧头,由着景秀给点了烟,继续辛勤的干活,不断的翻转着烧烤羊肉串。香气又一次弥漫,漫了七百五十五米的黄河路……
“今天怎么就买了这些肉啊?”
照旧早早起来的葛老师,在楼下看着王言买回来的羊肉,发觉分量少了那许多。
“换阵地了,去乍浦路,串三百串就行。”
“哦呦,黄河路嘛做的好好的,一天赚七百啊,想都不敢想的。你怎么……”葛老师话到一半,激灵一下,“不对,是不是沾麻烦了?不让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