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仓城内基本上已经没有预备队,除了各步兵连需要留下来照顾重伤员的卫生兵,所有能拿的动步枪的都已经上了战场。
陷入彻底昏睡的他就像是一具死尸,没人注意到他,而两个从睡梦中惊醒的通信兵也不忍惊动他,所以他才能一直睡到现在。
懊恼的不行年轻副班长提着一直放在他身边的步枪,毫不犹豫的通过斜坡冲向地面。
早一分钟爬回地面,死亡的几率会增加无数倍,这是傻子都懂的道理。但年轻的兵从未像现在一样想和战友同生共死过。
甚至,在这个时刻,他头一回没有想自己远在家乡的妈妈,他只想和自己的战友呆在一起,哪怕下一刻,他就死在日军可怕的坦克炮中。
是的,在大场镇,他的战友就是这样死去的。
他为什么那么迫切的想把被埋在废墟里的东北军士兵刨出来,因为他曾经胆怯过,那也是他一直无法面对的。
在大场镇之战的倒数第三天,日军的炮火轰塌了一所依靠着民居建好的一座轻机枪工事。
他就在距离那座工事不足二十米的位置,他亲眼看着被70毫米步兵炮命中爆炸后的房子像积木一样垮塌,里面能给步兵们提供火力掩护的轻机枪再也没能射出一发子弹。
他当然认识那个轻机枪手,那是班里仅次于老兵班长的老资格军士麻脸,当连里的轻机枪手损耗殆尽,他主动要求担任轻机枪手。
谁都知道,被日军火炮和掷弹筒重点照顾的火力点,是这片战场上死亡率最高的兵种,以至于有好几处重机枪火力点就没人再愿意去当射手了,但从军超过8年的麻脸还是主动去了。
然后,只射出了两个弹匣的轻机枪火力点就被日军用精准的步兵炮给摧毁了。
但年轻士兵知道,麻脸不一定死,步兵炮没有正面命中他的射击区,整座房屋是因为爆炸气浪冲塌的,他如果现在就去挖掘,有很大希望把他挖出来。
可是,他害怕,害怕自己爬上废墟的时候,会被尚400米外的日本步兵盯上,他们的枪法准的不像话。
于是,他一直等到日军停止攻击,才跑过去搬开房梁砖块,那是一间小房子,建筑物没有那么多,很快,他想找的人就露出一只手。
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终究是来迟了。
那是麻脸的手,已经苍白焦黄的手指上还套着一个粗重的黄铜戒指,那是他在行军来淞沪经过江夏的时候买的,昨天晚上在战壕里摆龙门阵的时候还自豪的说要留着给自己已经十五岁的女娃儿当嫁妆。
带着黄铜戒指的手徒劳的向上伸着,展示着在死亡之前,他也曾努力的自救,想拨开沉重的屋梁砖瓦找出一条生路。
但是,他的战友让他失望了,没人来帮他,就连他平素很关照的小老弟也因为惧怕死亡,选择等待,一直等到他死亡。
老兵麻脸死了,年轻士兵却有了心魔。
没人怪他,他自己也不说,但当他拼命挖掘被埋在城头上的东北军同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忘不掉自己曾经的懦弱。
这一次,他不懦弱,日军的火炮还在炮击,他努力了,但还是失败了。
他的班长也懂,所以,他严令自己的副班长下去休息,否则,他担心这个其实已经成长得很优秀的年轻人会因为心里的重压而崩溃。
有着重重心魔的年轻副班长提着枪冲出避弹洞的那一刻,心胸无比豁达,回不去,就和战友们埋葬在一起吧!
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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