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松平坐在办公桌后,整个人保持着一种蜷缩的姿态。
他的身材本来就不算高大,在这样的姿态下,顿时显得更加的佝偻,往日里的气魄和威严似乎都已经在他身上消失不见了。
他的办公室不远处就是会议室,处在同一个楼层。
在办公室一片安静的时候,隐隐约约的争吵声正从不远处的会议室传了过来,一片混乱,声音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黎松平脸色木然,一动不动,什么也没想。
会议室里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确切地说,是从半夜就开始了。
不,相关的争吵,应该是从几天前就有了苗头,是从半夜开始聚集到一起彻底爆发的。
黎松平看了看表,上午十点钟。
漫长的争吵,所谓的讨论,已经将近八个小时。
他轻轻叹了口气,用力的抓挠着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张大了嘴巴,发出无声的低吼。
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持续了大概半分钟左右。
随后他再次变得安静下来,佝偻着身体,将自己的脸庞埋进了双手之中。
几个小时之前,他还不在这里,而是在同一楼层中的会议室。
那些争吵声中,他也是参与者,也是其中的一员。
只不过随着争吵不断升级,他实在是受不了那里面的气氛,近乎撕破脸皮的暴怒中,他将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会议在他这位议长离席之后仍旧没有结束。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更加激烈的争吵。
黎松平能感觉到如今这栋大楼的复杂气氛。
那是一种夹杂着怨气,带着不甘和愤恨,同时又有些惶恐和无力的复杂氛围。
这种氛围不断的酝酿着,以这座大楼为中心,在整个安南全境不断的弥漫扩散,让整个国度都有些人心惶惶,坐卧不安。
对此黎松平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这种气氛,这种心态的源头,就是他自己,以及会议室里的那些人。
他们这些掌握着安南命运的人都是这种心态,那又如何去控制这样的影响?
控制不住了。
确切地说,是在联盟围攻李天澜的那一夜之后,整个安南就已经开始面临着失控的风险。
因为安南距离中洲实在是太近了。
如果说距离还算是软威胁的话,那么浴血君团的存在,就等于是架在了安南议会脖子上的一把利剑。
锋芒四射,甚至已经开始见血。
雷神到现在都还在安南国都之外,一直没走。
现在是什么样的局面?
浴血君团离开南云,借道天南,这一路南下完全就是横扫。
准确的说是碾压。
这完全是堂堂正正的碾了过来,上千里的路程,整个过程甚至连像样的阻碍都没有遇到过,黎松平的所谓精锐全部一触即溃,根本没有造成什么麻烦。
如今黎松平所在的整座城市,所有的补给消耗,都是要优先提供给浴血君团的。
雷神半点都不客气。
这段时间以来,浴血君团内每一位普通战士的待遇,甚至都能接近安南的将军了。
这种奢侈甚至是浪费,都是要由安南来买单。
不说他们的威慑力有多么的令人窒息,只是这种消耗,安南都有些耗不起。
这是他们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在围攻的那一晚,李天澜如同预料中陨落的话,现在的局面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不禁不用担心来自于雷神的威胁,现在他们甚至已经收回了一部分天南。
这对于安南来说本来就是一次豪赌,现在赌输了,自然要付出代价。
至于这个代价到底有多大
具体的说,那就是他们对赌赢了之后的期待有多大,在赌输了之后,要付出的代价就有多大。
黎松平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心不在焉的扫了一遍,拿起笔,想要批注什么,但却开始发呆。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油漆的味道。
这其实不是办公室的味道。
而是他面前的办公桌,一旁的会客沙发,甚至是身后的椅子的味道。
这些物件都是新换的。
不止是这些,办公室的书架,角落的盆栽,窗户,吊灯,甚至是安南的旗帜,窗帘,都是新换的。
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些东西都已经被换了好几次了。
联盟围攻李天澜的时候是晚上。
大概是在四十个小时候,浴血君团接近了黎松平的地盘。
混乱和凶煞的气息开始不断扩散。
雷神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座大楼,大张旗鼓,一直到进入黎松平的办公室,都没有人敢拦截,象征性的拦截都没有。
雷神到是没有对办公室做什么,但面对着黎松平勉强挤出讨好笑容的脸庞,他直接一脚揣在了黎松平的胸口。
当时黎松平嘴里的鲜血还没喷出来,那一双君靴就已经踩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黎松平甚至是安南的第一次受辱。
而且是奇耻大辱。
也就是在那一天,安南开始给浴血君团提供海量的,近乎奢华的物资。
第二天,浴血君团来了几名中层,顺手就把黎松平的办公室砸了一遍。
随后几天的时间里,浴血君团连中层都没了,就几个普通的战士,又把黎松平的办公室砸了一遍。
这种逼迫的姿态实在是太明显了。
雷神更是放出话来,如果还看不到安南的具体态度的话,接下来,他就要接管这栋大楼了。
这一系列的遭遇,对黎松平来说虽然是耻辱,但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代价。
但是他还真不敢让雷神接管这栋大楼。
办公室砸了也就砸了。
颜面扫地威严尽失什么的,至少还是在小范围内传播。
可如果大楼都落在雷神手里,那意味就不一样了。
这就相当于是星国突然接管了隐龙海。
这是什么概念?
到时候安南还是不是安南都很难说了。
当然,要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雷神自己也不好受,中洲同样也会受到巨大的压力。
可那所谓的压力,跟安南到时候的处境比起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
毕竟中洲如今才是真正的霸主。
所以安南只能抓紧跟东皇宫联系,甚至还要跟中洲联系,姿态也越来越低,越来越卑微。
这次的谈判,本来就是要安南要跟双方一起谈的。
联盟围攻李天澜,这件事情发生在安南。
而且安南还给了相当大的方便,甚至直接参与进来。
直到现在,安南都没办法解释那一晚的漫天炮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解释不了。
总不能说那晚的炮火跟安南无关,黎松平等人根本就没有下令,炮火是自主出击的吧?
真要这么解释的话,那就不是解释了,虽然事实是这样,可说出来,所有人都会觉得黎松平是把中洲当傻子在忽悠,这样的解释,几乎等同于是挑衅,后果更加严重。
所以那一晚的事情,哪怕确实不是他们下达的命令,但现在也只能咬着牙认下来。
他们攻击了李天澜。
李天澜不止是那时的东皇宫主,还是中洲的人。
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止是要给东皇宫交代,还要给中洲一个说法。
在联系这两方的时候,安南就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了。
事实确实如此。
时至今日,他们已经在几天前先联系上了李华成,然后又通过李华成联系上了东皇宫。
秦微白现在显然没有心情跟安南扯皮。
所以这次的谈判,东皇宫的代表人物是韩东楼。
韩东楼是什么人?
说到底,他是商人。
在可以占便宜的情况下,他提出的条件同样让安南难以接受。
而李华成,则是直接狮子大开口,提出的条件像是刀子一样,一刀砍进了安南的骨髓里面。
这也是如今会议室这次争吵的原因。
因为他们汇总了中洲和东皇宫的诉求之后,每个人都懵了。
这两方开出来的条件,听起来很简单。
中洲要地要资源。
东皇宫要钱要利益。
中洲要求用合理的金钱数目购买安南北境超过三分之二的土地。
如果加上天南的话,总面积将近十五万平方公里,就算不算天南,面积也超过了十万平方公里。
这意味着安南一旦同意,他们的疆域将直接减少三分之一。
而这三分之一的面积里,集中了安南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各种资源,其中石油,煤炭,黄金更是重中之重,还有大量的天然气资源。
除此之外,中洲认为安南之前的举动是极为严重的挑衅,要求安南赔偿给中洲xxxx亿的赔款。
没错,就是xxxx亿。
没有具体数额。
因为中洲经过内部讨论之后,认为这部分赔款可以跟中洲购买安南土地的数额相互抵消。
说白了,中洲就是想要白嫖三分之一的安南,以及安南一半以上的各种珍贵资源。
最后一点,中洲希望安南对外发表声明,表示他们自愿放弃这片土地,以及大量的资源开采权,并且要认同中洲与安南友好和睦的观念。
这意思就是我白嫖你一次,你不但不能委屈,还要大声叫好。
好在李华成还要点脸,没有要求安南继续发表类似于什么下次再来之类的声明。
而东皇宫,确切地说是韩东楼同样没怎么讲究,也一点都不客气。
他同样认为安南的举动是对东皇宫的蔑视和羞辱,要求安南给予东皇宫一笔堪称是天文数字般的赔款。
这一笔赔款是有明确数额的,不像是中洲的xxxx,以亿为单位,韩东楼一开口就是五位数,第一位数还不是一。
而且他要的还是中州币。
以双方货币的换算
其实计较这个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因为这个数目不管是多少,安南根本就拿不出这笔钱。
砸锅卖铁倾家荡产都拿不出来。
但是安南不敢拒绝。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拒绝的底气。
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跟韩东楼讨价还价,试探着分期付款
韩东楼确实没有再要土地。
但如果安南按照这个树木来赔款的话,就算是分期付款
他们未来至少上百年的税收,都将完全属于东皇宫。
李华成只能算是臭不要脸的在割肉。
韩东楼做的,却是想彻底的掌握安南的命运。
不止是这一笔赔款。
韩东楼同样要求安南对盛世基金接下来在安南的投资给予最大程度的支持。
具体条件有很多。
简单点说,如果安南同意,盛世基金将在安南的多个领域形成真正近乎垄断的地位,这更是切实的掌握住了安南的命脉,让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这种拿捏完全是全方位的。
在自身不够强大的情况下去作大死,有这样的后果,其实也是活该。
安南内部当然要吵。
一直在吵,吵个不停。
会议室里甚至不止有一个人彻底摔了杯子,激动的情绪根本就无法控制。
这一系列的条件,他们如果妥协的话,今后在中洲面前,他们甚至连条狗都不能算。
只能算是牵线傀儡了。
这对于安南来说如何甘心?
只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办公室尽管已经关死了房门,但越来越高的争吵声还是不断传过来。
黎松平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房门被人突然推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
房门推开的刹那,混乱的声浪直接冲进了办公室。
黎松平甚至可以听到有熟悉的声音正在声嘶力竭的怒吼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
然后是一大片的附和声。
不同意的意思非常明显,这是每个人的意思。
但除了不同意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黎松平嘴角扬起,笑容也变得有些嘲讽。
“议长”
推门进来的中年男人看到黎松平脸上的笑容,嘴巴动了动,苦笑起来。
他虽然已经人至中年,但相貌却依旧英俊,身高虽然不高,但一举一动却显得很是沉稳,此时就连苦笑都不显得难看,反而有种独特的魅力。
“吵的挺热闹啊。”
黎松平淡淡的开口道:“一个个的都这么有精神,跑到这里来发泄情绪来了?除了发泄情绪,他们还能干什么?”
砰砰砰!
黎松平用力的拍着桌子,脸色铁青:“他们还能干什么?!”
中年人叹了口气,想说点安慰的话,但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道:“我出来之后,他们争吵的更激烈了。”
黎松平的怒火一滞,整个人也变得有些颓然。
他自然明白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