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朝堂上的内情,都是太子李弘通过私下渠道,比如指名郑娘子抄录文书的形式,提供给江畋的参考内容;相比朝堂之中的群情汹涌,东宫之中近期掀起的整肃之风,就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虽然,不过是在东宫十率之中,换了好几个率将、副率,上百名的司阶、中候、执戟、司葛;在左右春坊和三寺里,也有二十多位的属官,突然发现自己病体沉重,或是不堪烦劳,主动请辞让贤。
除此之外,还在十率所属的六个外卫府中(既:左右卫率府所领称射乘,左右司御率府所领称旅贲,左右清道率府所领称直荡。),补充一部分来自关内的府兵,也是李弘当年巡军赈济过的部旧。
因此,当江畋在西池院内,再度见到太子李弘的时候;发现一贯总是病恹恹的他,似乎无形间又精神和振作了一些。见到江畋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笑道:“朝局变化,果真被狸生再度料准了。”
“大唐天下,终究还是父皇的天下;天下人心终究还在皇家,只要父皇能稍加问事,母后也只能退避三尺了。说实话,孤真的很开心,这是否也意味着将来,有可能不在发生那些不忍言之事了。”
“殿下有信心固然是好的,但是未必能够太过乐观了。”江畋却主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毕竟二圣一体临朝多年,相濡以沫之下各种厉害干系交织,早已经彼此无法割舍了,殿下也只突破一点。”
“然而,一旦天后被那些人压制太过,乃至陷入了颓势;只怕圣上又会再起怜悯和念旧之心。倘若天后再示弱退让一二,圣上只会越发共情当年一起对抗权臣之故,反过来尽量维护和支持天后。”
“哪怕是一点也好,要知道当初孤可是不知所措,更绝望亦然了。”然而李弘却是不以为意的轻笑道:“但通过此事作为试金石,孤知道了父皇的心意,证明了孤可做到的地步,怎么能不畅快?”
对于太子李弘而言,当初他听说父皇的八个儿子,除了早亡的陈王李忠之外,包括自己和三郎在内只活下来两个;一个五郎被贬斥房州恶地,一个八郎被幽禁宫中;最后还需要改姓为武苟活一时;
他几乎要当场爆炸了,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那个还算是忧国体民,严厉自律的母后,会做出这种杀子窃国的行径;但是,之前被幽禁宫中的两位同父异母长姐的遭遇,又让他无法忽视这种可能性。
那一刻,他几乎生出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背负上悖逆犯乱的千古骂名;也要在最后的时光里寻机,拉上这个噬子毒妇一起同归于尽的念头。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却有另一种潜在声音在告诉自己。
如今父皇尚在人世,至少还有十数年的春秋可期;或许这样无比险恶与黯淡异常的将来,还有那么一线挽回和改变的机会;哪怕要为此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背负上世人永远无法理解的青史罪名。
“不过,狸生所言甚是,孤只余生所求的,是对大家不那么糟糕的未来而已。”太子李弘又正色道:“既然当下母后有事,是以孤身为人子,又一贯承蒙厚爱;怎么可能不为母后声张和求情呢?”
“殿下,你又有所改变了。”江畋不由意味深长的叹息道:当初见到他的时候,还是相当容易一惊一乍的年轻人;但现在被未来真相摧残多了,已可以面不改色的,装成一个母慈子孝的好儿子了。
“也许在遇到了狸生,并下定了那个决心之后,孤就已经在努力改变了。”李弘也意味深长的笑答道:“只要能够避开未来那个最坏的结果,哪怕孤为此身败名裂,横死莫名,也是在所不惜了。”
“对了,此番邀请狸生前来,还是为了眼前这什物。”随即,太子李弘从一叠文扎下,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摊开在江畋面前道:“这是东宫的弘文馆,奉命刊印出的样范,还请狸生指正?”
江畋跳到桌案上仔细一看,却是一张两尺长,一尺宽的长方纸面;看起来很像是贴在街头路口,入场用来公之于众的榜告和帖子;但是,在用花纹边框所圈起来的范围内,却印满了大大小小文篇。
而在所谓豆腐块字文的最上方,用极为优美的骈体字书写着:《古闻今时》。纸的质地似乎是作为土贡的上品越州剡溪白藤纸,因此看起来素白笔直、光洁明净,还散发着淡淡上党碧松墨的香气。
“承蒙狸生的指教,令人收罗了一些时下,最为流行的文章萃选,还有近年朝廷公布的政令。”太子李弘又介绍道:“刻在准备好的陶范雕版上,只要纸墨充足,就可以一夜翻印成百上千之数。”
“只是狸生所教授的那种活字印刷之法,所需的排字版和铅锡子模数量甚大,让内作局的金工制备研磨,还是有些破费时日;所以连同石板压印的机关,大抵只能等后续几版,才能排上用场了。”
江畋最终也点点头道:
“没错,这就是报纸了,目前针对还是天下士人,所以引经据典、辩证要义就是一大卖点;但日后有了一定规模和影响力后,就可进一步推及天下识字之人,确保老妪老翁、贩夫走卒都能看懂。”
“所以,将来若要出版面向普罗大众的新版本,就一定要确保量大便宜,哪怕赔本和亏损也要坚持发行下去,甚至花钱雇请他人,在各道州府县内的街头上宣读,确保天下人都可以有机会见闻。”
“届时作为由太子亲自发起,并且变相手中的天下唯一发声渠道,岂又是些许财帛的得失,可以比拟的巨大人望和潜在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