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她有三个身份。
一个是夜妖娆,一个是慕容悠,再一个便是千色。
每一个名字都有各自的血泪,现在想起来依然痛彻心扉,但这些早已时过境迁。初想起来的时候,她的确痛苦难当,仿若这些痛苦都是昨天刚发生的那般,但过了一日一夜,再惨烈的痛也被抚平了。
因为伤痛已被感激代替。
无论她曾经被伤得有多深,都比不得现在的满心欢喜。
前世,在她快死的时候,她连抚摸心爱之人都做不到,因那时她早已没了双手。那时的她已不是一个人,是一台机器,她感受不到,也听不到,任何外在的感触不过都是一堆数据。
没有亲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那种感受的,就像灵魂从身体里抽了出来,困禁在一个狭小而密不透风的铁盒子里。
而所谓的看,不过是透过屏幕罢了。
面对死亡,她并不恐惧,反而觉得死了才是解脱,但偏偏有两个傻子不离不弃地要陪着她共赴黄泉。
面对那一蓝一灰眼眸里的决绝,她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他们。
于是,烈焰里她灰飞烟灭,而他们也一同消失在了世界上。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醒来后,她就觉得有些不真实,每每都要这样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捏捏自己的脸,确定这不是梦,不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然后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不是!
她真的转世了!
多么不可思议!
莫非连上天都觉得她前世那一辈子太苦太痛了吗,所以这辈子偿还她。
她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是这一次,她信,她信苍天是有眼睛的。
她环抱住自己的身体,生的感觉真好,这种有血有肉的感觉更是棒极了。
只是……
视线流转到自己前世的画像上后,面上不禁起了一丝疑惑,她的灵位画像会在这里,她并不意外,毕竟夜家在前世欠她太多,第一位女性宗主又是夜家最特殊的一种存在,所以这种受子孙后代香火供奉的事绝少不了她,即便都是宗主,她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初代宗主也是最尊贵的。
问题在于……她蹙眉瞥向夜家第二代女性宗主的画像。
与她的模样有六分像……东方人的长相,但又有一点西方人的特征,是个混血儿。
这个时代混血儿绝不可能有,但在她前世的时代是一件很普遍的事。
那么……她是谁!?
夜家的宗主是一脉传承的,她若是第一代宗主,那么后面的宗主之位只可能是她的直系血脉继承,绝不可能有什么旁支,也就是说第二代宗主只可能是她的女儿。
可是她很确定画像里的人不是她的女儿,前世她生儿育女过,尽管因为某些原因她没有亲自抚养女儿长大,但女儿长大后的模样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绝不是这幅画像里的长相。
她也不认为自己死后,儿子们会任由夜家将他们最宝贝的妹妹带走,继承她这个母亲最厌恶的宗主之位,一定会和夜家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那她……
墨色的黑眸对上了画像里人儿的眼睛,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海蓝色眼睛,这么漂亮的蓝色眼睛前世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即便儿子们也继承了他的眸色,但始终没有如他那般蓝的纯粹。
蓝色的眼睛……
突然,心脏猛地抽了一记,然后跳动开始加快……
她的五官,除了像她,其实更多的是像他。
她激动地颤抖起来,前世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那就是……
烫热的泪水在眼眶里凝聚……
她怎么可以忘了那个孩子……她激动莫名地将双手交叠在口鼻上,泪水顷刻间滑落……
是你对吗?
那时的她,连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
现在她知道了,相隔了那么长久的时间后,她终于知道了。
是个女儿!
是个女儿呢!
上天,感谢你,感谢你让她平安长大了。
她为此而失声痛哭。
长安殿里,沐风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九歌莲见等人。
他的预料没有错,她果真回来了,从琉璃口中知晓尉迟夜辰的事后,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回来,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仍存着一丝期盼,期盼那不过是他的猜想,但当联系夜家在外的暗部得知水晶治疗仪被她强行带走后,期盼被无情的粉碎了。
于是,他拼了命地赶回来,没想到暗部受了她的命令,在回来的路上不断阻扰他,以致于他晚了一天一夜才到凤渊。
她是宗主,她的命令谁敢不听。
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怕他们几个护卫会阻止她将人带回凤渊,即便他保证过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绝不会阻拦,但她还是不放心,可见她有多么急迫地要救那个男人,急迫到将相处了十几年的感情和信任都忘记了。
他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她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心头的苦涩越来越浓,他握紧拳头,任由指甲狠狠地抠挖着自己的掌心,唯有这样他才能这样冷静地站着,而不是冲去找她,质问她。
大长老瞪着这群像桩子一样杵着不动的护卫们。
“你们几个,一个个说要去保护她,伺候她,看着她。我倒要问问你们,你们是怎么看着她的,竟然眼睁睁地放任她带着一个野小子回来!”
大长老在几位长老里脾气一向是最沉稳的,鲜少发脾气,可现在又拍桌子又瞪眼,两只眼睛已经快喷火了,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模样要一会儿他脑溢血都不奇怪。
“怎么都不说话!全哑巴了!”
“大哥,孩子们刚回来,风尘仆仆的,你就不能让他们歇一口气再说吗?”五长老性子软,尤其疼爱这群护卫,见不得大长老这般劈头痛骂他们。
“五妹,这不是一件小事。那野小子要是个普通人,是个无名小卒,那就罢了,我也不至于生气,宗主丫头真要喜欢,收了就是了,我们夜家又不是养不起,大不了多一副碗筷。这男女上的事情,这几个小子不介意,你我还会介意吗?可那野小子不是别人,是尉迟家的人。五妹,你知道这尉迟家是什么人家?”
五长老不敢出声了,尉迟这个姓氏在世界上是赫赫有名的,是世界政府的头一把交椅,是夜家坚决不能交往的对象,这是夜家的铁律,从来没变过。
四长老搔搔耳朵道,“大哥,我知道你担心丫头和那小子牵扯不清会影响到我夜氏一族的基业,可现在不是还没影吗,再说了,丫头心高气傲,哪会看上那种药罐子,指不定是丫头心善,见不得人家死,好歹同窗一场,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吗?”
“你给我闭嘴!这是单纯的救人吗?只是同窗情谊她会守在手术室前寸步不离?为了这小子耗费那么多凤炁。她是什么性子,你会不知道,对什么都是风轻云淡的,可有过这样……”大长老猛拍桌子道,“分明就是动情了!”
动情两个字震得底下的沐风、莲见、九歌、天行四人是面色发白。
其中莲见为最,拳头都快捏爆了。
几人后头杵着沐宸她们,眼下这副光景,她们几个女人是不敢出声的,只能站着等大长老把气撒完了。
沐宸心忧地看向望月,见他面色挺平静的,没像莲见那般咬牙切齿,心里顿时欢喜了不少,但想到自家哥哥……她的心情又沉重了,冷不丁偷偷瞧了他一眼,这一瞧心口直发紧。
沐风握紧的拳头正在流血,一滴滴往下落。
他身边站着的是鸾云,鸾云大概是发现了,盯着他的拳头,脸色倒不是发白,是发青。
沐宸心疼死了,扯了扯琉璃的手,要她想想办法。
琉璃能有什么办法,这时候出头肯定挨大长老痛骂,她没那胆子,缩在后头直摇头。
大长老火气正盛,见几人依旧杵着不动,张口又是一顿骂:“你们都是陪着她长大的,十几年了,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练功,大把的时间,近水楼台先得月都不会,你说要你们何用!?”
坐在五老旁边的二长老听到这话心里不舒服了,喝道:“你有空在这里发火,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骂他们有什么用,情爱这种事要是能用相处的时间长与不长来计算,你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大长老被噎住了,生生被捅了一刀。
长老就是曾经的护卫,护卫做长老,那肯定是没能将宗主的心拿下。
大长老气闷了,脑子开始发疼,真感觉要脑溢血了。
五长老忙道:“姐姐,你别这么气他,他年纪也不小了。”
二长老哼哼,“我实话实说,他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骂几个孩子。或许真像老四说的,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全是他自己在瞎猜。”
“我瞎猜?”大长老喘了口粗气,说话的时候音调都尖了,“你看到丫头那模样没?六亲不认啊,简直像变了个人!”
“变?”沐风从痛苦中挣扎着抬头,“什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