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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抱薪者》和《安全生产》(1 / 2)

黎牙实对西班牙的发展是极为失望的,同样是大量白银涌入,大明用鼎建大工对下分配,而费利佩二世则修建了富丽堂皇的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

这个修道院,有十五个回廊、十六个庭院、八十八个喷泉、八十六座阶梯、一千二百扇巨大的木门、九座塔楼,修道院的教堂里有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用了无数从新世界掠夺的宝石进行点缀,而整个修道院里遍地都是精美的雕像、铺满了小羊毛的地毯,除此之外,还豢养了超过1500名的教士。

当费利佩用骄傲的语气对黎牙实诉说修道院的宏伟的时候,黎牙实并没有做任何的质询,更没有直言不讳的问费利佩这些有什么用。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这或许就是政治最大的悲哀,对过去已经既成事实,不必过分纠集,重要的是当下。

让黎牙实很难接受的是,这座修道院距离马德里大约有一百里。

这意味着国务大臣和贵族们需要用各种方式前往这个一百里之外的修道院,觐见君王,这和嘉靖皇帝躲在西苑里,不肯面见臣工又有什么区别呢?

黎牙实希望费利佩可以多多接见国务大臣、贵族,但费利佩只是笑了笑,没有做出回应。

费利佩做君王,是蜘蛛国王,就是说他有很多条腿,有很多的网,他什么都要管,君王和贵族之间的矛盾冲突同样是极为激烈的,费利佩修建这座修道院,是为了安全。

大明的历史经验教训就是,大兴土木,亡国之兆,这种经验其实并不适合泰西,因为泰西诸国和大明的国情完全不同,因为泰西的平民比大明的百姓要顺从的多。

英格兰王室纵容议会、贵族、议员、绅士们大搞圈地运动,已经两百余年,伦敦的街头遍地都是乞丐,但是英王室依旧十分稳固。

北元朝廷和英格兰王室有点大同小异,纵容江南士绅兼并,短短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北元朝廷就被赶回草原做蛮夷去了。

“黎天使,我们为何要关心政治呢?”伽利略看着海天一线,在海风的吹拂下,问出了自己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

黎牙实笑着说道:“因为,你不关心政治,可政治却处处的关心你,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在影响着你,你在比萨大学对医学的研究,探索人体的奥秘,对天文的好奇,探索天地的奥秘,这影响到了教廷的权威,他们严令禁止了你的研究,勒令让你退学,最后你只能到费利佩殿下这里讨一口饭吃。”

“这也是政治。”

黎牙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可以不被政治所影响,他要么是神,要么是野兽。

遥远的东方有很多的智慧,而此时大明皇帝朱翊钧,正在准备前往西山煤局,参加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官厂大庆,因为皇帝久违的同意出席这类的民间庆典活动,礼部进行了极为深度的干预,防止出现僭越失仪之事。

“犒赏都带好了吗?”朱翊钧询问着自己的宫廷秘书冯保,是否带够了银子,因为一定会出现赏赐的环节,这也是大明皇帝很少出席民间庆典的原因,一次恩赏就要十多万银子给百艺,是极为巨大的浪费,而这次的庆典,所有的演出的艺人,都是来自匠人,那就没有问题了。

“遵陛下的吩咐带了二十万银。”冯保回答道。

“丫头准备好了吗?”朱翊钧再次询问皇后、皇长子朱常治是否准备妥当。

冯保笑着说道:“都准备好了。”

大明祭祀大礼之中,最隆重的莫属郊祀,就是皇帝前往西山陵寝亲自拜祖宗皇陵,而郊祭的时候,是需要皇后一起陪同去的,皇后是正妻,不是嫔妃,所以官厂十周年的庆典,王夭灼也要出席。

本来李太后也该去,但李太后、陈太后拒绝了,她们忙着带孩子,就让陛下和皇后带着长子去就是了。

“算算日子,黎牙实应该已经回到西班牙了,费利佩为难一下也就算了,不远数万里回去的黎牙实要是死了,谁还爱他西班牙?”朱翊钧说起了黎牙实,他一直惦记着黎牙实。

黎牙实是一个深爱着故土的人,这样的人死了,西班牙一定有人会说,你爱西班牙,西班牙爱你吗?

少了这个家伙的聒噪,朱翊钧的耳根子,的确是清净了不少,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缺了一个从外人角度看待大明的视角,每缺少一个视角,对皇帝看看清楚问题的本质,都是一种阻碍。

“黎牙实应该死不了。”冯保倒是有些乐观的说道:“根据泰西商贾的奏闻,费利佩是个独裁者,独裁者怎么能允许教廷整日里指手画脚?费利佩要是连个黎牙实都保不下来,他也不要做什么日不落帝国的国王了,干脆回去放羊好了。”

“那倒也是,趁着离出发还有点时间,把剩下几本奏疏拿来吧。”朱翊钧坐在了龙椅上,离出发的时间还有两刻钟,大明皇帝见缝插针的批两本奏疏。

这都是他的工作,又躲不了,他这会儿偷懒,晚上就得加班,没人考成他,张居正也不会,但皇帝会自己考成自己,大明江山、春秋史书会考成他。

评价一个政治人物,不必站在私德的角度去关注,因为政治人物影响的是大多数人,对于政治人物的考成标准就两个字,功绩。

没有功绩,顶多也就是仁宗而已,大约就是一事无成。

“啊,南方士子赢了吗?”朱翊钧首先看到了工部的奏疏,南方士子在是否修建运河之事上,以完全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从杭州到宁波段的运河要不要修?修出来有没有用?北方士子多数都是认为修来无用,而南方士子直接骂北方士子一群旱鸭子,压根就没见过漕运,所以才会觉得无用!

论战从十一月初开始讨论,最后得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结论,解释了大明很多的现象,这个结论就是:在驰道没有出现之前,河槽是大宗商品唯一一种行之有效的运输方式,其他的运输方式产生的损耗远大于运输货物的价值。

这个结论解释了为何兴文匽武,为何要对大宁卫、应昌、开平卫、河套地区弃地,解释了为何大明之前屡屡讨论重开西域,从洪武年间讨论到了嘉靖年间,依旧没有去做,因为征战的代价太过于昂贵了,粮食的运费随着路程的增加,会指数级的增长。

“看来大思辩是有用处的。”朱翊钧朱批了工部的奏疏。

即便是南方士子吵赢了,而且是压倒性的优势获胜,但是对于宁波杭州运河的修建,南北士子的意见非常统一,不能修。

不能修的理由就是昂贵,就是举债,就是寅吃卯粮,是大兴土木,是亡国之兆,即便这条运河修出来,大利万民。

大明是一个极端保守的国朝,从申时行在松江府搞出了万国城,各市舶司效仿,就可以看出,大明从不开放,也不包容。

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山西巡抚周良寅在山西精简、裁撤地方臃肿衙门的改革失败了,周良寅碰了满头的包,在没有王崇古支持的情况下,周良寅进行了试点,以失败收场。

精简倒是精简了,衙门也失灵了,最后折腾了一圈,把人折腾的筋疲力尽,还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把精简的机构重新设立,把裁撤的人又重新招揽了回来。

朱翊钧当初亲自去了全晋会馆请刚刚遭遇刺杀的王崇古回朝,王崇古在哪般境遇下,都没有支持周良寅,现在的试点失败,证明了王崇古眼光的毒辣。

“试一试,没成就下次。”朱翊钧没有核准周良寅的请罪奏疏,而是给了一个鼓励的批复。

周良寅试图对地方衙门的精简,成功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发,地方衙门的臃肿和僵化,是个问题,需要想方设法的解决,这次不成,下次换个办法,不能把眼睛、耳朵、嘴巴一捂,装作没有这个问题。

只要出发了,就是个好事,证明这不是个不可触碰的话题。

忠君体国侯于赵再次上了本奏疏,这是一份过年的贺表,主要是汇报了下今年的政绩,内容比较简要,因为侯于赵要和李成梁一起回京入京叙职了。

李成梁以老迈为由,请命回京,希望朝廷能换个人镇守辽东,这个主动要求回到腹地的奏疏,引发了廷臣们的讨论,最终廷议的结果是反对,等李成梁回京后,再详细讨论。

朱翊钧见缝插针的批复了几份奏疏,坐上了大驾玉辂,向着西山煤局而去。

街道在变得宽阔,从原来狭窄逼仄的小巷小弄,变得大开大合,从行两辆马车都拥挤,到现在对向十二车道的阔路,确实让交通便利了许多。

京城有很多都是跟着成祖文皇帝靖难得正燕字旗的武勋,但这些武勋在面对王希元的时候,最终还是同意把自己的老宅拆了,给大明京师的道路让出空间来。

这些武勋也闹过,连章上奏,跑到皇帝这里哭诉,但早已经不掌兵的武勋,和掌权的文官较量注定是失败的,本来可以以更低成本去拆建,但大明皇帝还是大手一挥,在北大营的北城,专门营造了一批武勋的大宅,算是优待了。

武勋们见闹出了宅子,也就不再闹了,毕竟万历之前,百官的俸禄要折钞,武勋的俸禄也要折钞,自从陛下实俸以来,武勋们过了一百七十年,终于又领到了足俸。

陛下这个人不复杂,第一次谈判的时候,给的条件最是丰厚,差不多得了,见好就收,要继续闹下去,宅子没了也就没了,爵位没了那才是天塌地陷的事儿。

大明欠饷是非常公平的,边方军兵的军饷会欠、朝廷百官的俸禄也要欠、武勋宗亲的俸禄也要欠,很多时候,连每年一百万两的金花银,皇帝的俸禄也要欠。

只不过只有朝廷百官因为掌权,可以从万民身上找补而已。

“这西直门明年开春是要拆了吗?”朱翊钧有些愕然的看着西直门的喧闹不在,王希元上奏说要拆了城门,朱翊钧批准了,但没想到王希元这么快,都已经完成了清场,现场已经没有了百姓,西直门除了皇帝的车驾别的车辆已经不能通行,只能绕路,现场开始凿出坑洞来,准备搭脚手架了。

“是。”冯保俯首说道:“这拆城门是不是有待商榷啊?”

王希元的胆子也太大了,没了城门,这多没安全感,万一胡虏再次南下打来怎么办?这不是直接就入城了吗?廷臣也跟着胡闹,廷议居然同意了王希元的做法。

“没了就没了吧。”朱翊钧的车驾缓缓的通过了西直门,笑着回答了一句。

用王希元的说法,他要在自己九年任期内,将京师九门、城墙全部拆除,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真的很大胆,而王希元这个大胆的想法,得到了戚继光的支持,在戚继光看来,大明京城的城市规模在扩大,城墙已经不适合城防了,而城外绵延不绝的民舍,就是城防。

在京师、松江府、南衙、杭州府、广州府这样的大都会,未来的守城战,一定是巷战。

所以,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正在照进现实。

朱翊钧的车驾终于走到了西山煤局的大门,朱翊钧下车正准备走进去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转头去了旁边,他身后的辅臣、廷臣、朝臣们,都不得不跟着一起拐弯。

朱翊钧站在了一个一组雕像面前,这个雕像是一个全铜的雕像,一个全身黧黑的窑工,光着膀子,盘坐在地上,眼睛微眯,看向了远方,像猴像人更像佛,窑工有些瘦弱干瘪,像是猴,而黧黑的脸颊和瘦弱但坚实的身躯,又像是人,有些沧桑平静的气质,像坐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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