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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宗伯,想得周到(1 / 2)

何心隐是泰州学派,而徐光启和徐光启的老师焦竑,以及焦竑的老师耿定向,也都是泰州学派。

泰州学派的发源是王守仁的弟子王艮,王艮也讲,吾身是个矩,天下国家是个方,身是本,天下国家是末,但是王艮说这句话之后,立刻就说:挈矩,则知方之不正,由矩之不正也,本治而末治,正己而物正,正人必先正己。

挈矩,度量。

度量自身就可以知道天下正不正了,天下不正,则因为每一个个体不正,身为本,每个人管好了自己,天下才能向治,所以要正人必先正己。

但是泰州学派的大多数人,非常喜欢玩断章取义,泰州学派的弟子,和王守仁的弟子一样,王守仁的弟子把知行合一致良知的知行合一去掉,而何心隐就把泰州学派的挈矩去掉,不讲挈矩正己,身为本,天下为末的味道一下子就变的臭不可闻起来。

王艮还有很多的观念,比如具有朴素平等思想的: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百姓日用即道。

什么是圣人,怎么判断圣人的标准呢?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

这就是王艮对圣人的标准,但是何心隐的标准呢?何心隐的标准就是圣人就是我自己,我来任命天下率教、率养,去管理天下。

“王司寇,朝廷任事不是儿戏。”朱翊钧回绝了王崇古想要回去的打算,王崇古既然得到了吏部的部议,而且拿到了廷议上进行会推,最后成为了大臣,没犯错误,朱翊钧就不会把他平白无故‘贬’回地方。

王崇古跪在地上,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发现小皇帝和张居正是一样的人,就是做事讲规矩,这是他儿子王谦老是强调的:生杀予夺掌握在君子的手中,才是天下之福,掌握在小人手中,天下大害,而王谦也对张四维展示了他的小人做派;

另一方面,王崇古真的很想回去,京师这潭水太深,还有个老妖怪张居正、小妖怪皇帝陛下,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臣领旨。”皇帝不肯让他离开,他也只能磕头继续廷议。

吏科给事中王希元上奏,请求考成法糊名考成,写好了草榜之后,再开底册填榜,杜绝舞弊。

王希元这本奏疏,张居正没念完,王希元后面都在说吏部的问题。

吏部升转京堂,就是从地方官升任京师,不是看能力,单纯的看依阿软熟,完全靠阿谀奉承和人情关系,京堂坏了,天下还能好吗?

而在地方任事上,贪酷者,主持华要之地,没有任何功劳于朝廷,就因为阿谀奉承和人情,就可以自己选择地方,这样的吏部,到底是朝廷的吏部,还是晋党的吏部呢?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指责了,而是质询。

朱翊钧面露疑惑的说道:“先生,科臣王希元的这本奏疏,微文暗指极多,影响疑似之间,其意何在?他在说谁?”

不妨把话讲的明白些。

张居正回答道:“王希元在质疑吏部尚书张翰举荐王崇古为刑部尚书,户刑大臣为大明元气臣工,而王希元是耳目之臣,耳目伤元气,不利于国朝,所以才未曾言明,只是吏科给事中考成吏部,发现了这些问题。”

“尤其是地方任事,依阿软熟。”

王崇古面色发苦,张翰、张四维根本就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他根本没想过回来趟这趟浑水的。

张翰赶忙甩了甩手,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说道:“臣诚有罪。”

王希元是隆庆五年第三甲第十三名,是张居正从自己的门下选出来的言官,张居正门下说话办事,大多数都讲究真凭实据,而且王希元不是第一次和吏部沟通此事,之前浙江瑞安县的主簿汪玄寿升任瑞安县令,吏科给事中就发现了这个人考成法不合格,却升了官。

稍微一打听,这汪玄寿行了重贿走了张四维的门路。京堂、地方,如此任人,吏部到底是谁的吏部。

朱翊钧忽然又想到了孙丕扬的抽签法,孙丕扬任吏部尚书之后,用抽签法任事。

“先生,要各地的巡抚巡按,考查属官时,弥封糊名出榜,是何政体?又意欲何为?”朱翊钧没理会张翰的请罪,而是询问王希元的解决之道。

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陛下容禀,良吏不专在甲科进士,甲科也未必是良吏,凡是官员考成有贤,都应该举荐任事,而不是看资历,看人情,看是否是谁的门下,若是只是按着依阿软熟,这种用人之法,只会让天下官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官场就像是墓道一样死气沉沉了。”

“糊名之法,就是为了杜绝天下姑息之弊。”

“等到张榜了,再拿底册来填名,就像科举糊名一样。”

朱翊钧稍微斟酌了一下说道:“先生此用人之法,先生的张党岂不是也不能依阿软熟了吗?”

“陛下圣明。”张居正沉默了下,陛下把话说的太明白了,的确如此,糊名之法后,他门下的张党,也要受到影响,到时候紧密团结在他周围的那些人,是不是也要离去一部分呢?

但是张居正依旧把这道奏疏详细的解释明白。

“大司马以为如何?”朱翊钧看向了谭纶,询问浙党党魁的意见。

谭纶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模样,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翰瑟瑟发抖,再看着王崇古面色发苦就直乐呵,听闻皇帝询问,立刻大声说道:“臣没意见。”

“臣为官多为征战,这军伍之间,不杀敌、不打胜仗,还想当将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战线是不会骗人的,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庆赏威罚规则明确且清晰。”

“糊名之法,臣觉得极好。”

朱翊钧看向了葛守礼,笑着问道:“葛总宪以为呢?”

“臣并无异议。”葛守礼稍微思考了一下,赞同了张居正的糊名之法,又不是说张党自己不糊名,其他糊名,既然一体糊名,那就是制定游戏规则,大家都要遵守的规则,他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想法。

“吏部尚书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张翰说道。

张翰跪在地上,硬着头皮说道:“臣以为不妥…”

“哦,不妥。”朱翊钧笑着说道:“元辅先生曾经告诉朕,人臣告君宜明白的确,岂可隐约其词?让王希元把他没说明白话说明白吧,把京堂地方升转,惟依阿软熟具体是谁,从实说来,不许支吾。”

“臣以为极为妥当!”张翰立刻再拜大声的喊道,别问了,别问了,再问真的问出点什么来,如何是好?

王崇古明晃晃的在朝堂上站着,还有比这更铁的铁证吗?

“让王希元从实说来,朕看看到底是耳目之臣在中伤我大明的元气之臣,还是我大明元气之臣在掏空大明元气。”朱翊钧没理会张翰,撞到南墙你知道拐了?晚了!

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看着张翰,说实话,他根本没打算把张翰怎么着,张翰是朝廷的吏部尚书,不是他张居正的吏部尚书。

张翰不为朝廷办事,张居正在正人者之不正。

张居正本来不想撕破脸,更不想攻击张翰,张翰举荐了王崇古,张居正就要搞张翰,这不是做事,是排除异己,所以他只是要骂一顿,张翰好好做事就是,朝中廷臣大多数都通过了王希元糊名之法,三位党魁都同意了,张翰不同意。

元辅拿着手中奏疏念道;“王希元奏禀曰:山东佥事郭良被劾,而拟调广东;广西佥事霍与瑕考察不及而复江西;胡正恩选桂阳县丞、司马祚选建阳县丞、朱炳选浦城县丞,科臣韩楫、部臣刘渤、已是公论之不容,考察之不免也就罢了,何以定太常少卿之缺?”

“啊,这…”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这个元辅的弹药太过于充足了,看看这一长串的名单吧!

朱翊钧看着张翰,笑着问道:“张尚书啊,是王希元诬告于你吗?”

“是,还是不是呢?”张翰呆愣的说道,他还以为就一两个人名,结果人家张居正早就把他查了个底儿掉!他做的那些事儿,全都被张居正给看到了。

朱翊钧一听险些给气笑了,嗤笑一声问道:“朕问你呢,伱问朕?你做没做,有没有贿政姑息之弊,你自己清楚,朕哪里清楚?”

张翰抬起了头看向了王崇古,想让王崇古说句公道话,结果王崇古一扭头,一言不发,张翰又看向了葛守礼,葛守礼眼观鼻鼻观心似那老僧入定了一般,权当不知道,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得装糊涂。

张翰看向了礼部尚书万士和,希望万士和能帮忙说句话。

万士和想了想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个糊名的法子好,这个底册不能在吏部,否则这底册在吏部这草榜填名,就只是个过场,臣以为这个底册,呈送入京之后,也别送六科廊、文渊阁、司礼监了,直接送到文华殿,就放在这张职官书屏前。”

万士和指着那十五页的大职官书屏,十分郑重说道:“就放在这儿,加个盒子上个锁,陛下啊,众目睽睽,这么多廷臣看着,司礼监的大珰看着,陛下看着,到时候,草榜公布了,再请把陛下圣旨,再开底册不迟。”

“万尚书,这底册锁的钥匙归谁保管啊?”朱翊钧听闻看着万士和平静问道。

万士和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是归陛下保管啊!就是臣说的,开底册之时,再请陛下圣旨开底册。”

“陛下啊,这盒子上要贴上封条,吏部尚书、元辅和司礼监都要齐缝印绶。”

若是这盒子被人动了,吏部、元辅、司礼监都是那个人的党羽了,那大明也就该亡了,皇帝明天被人换了都没人知道。

朱翊钧一愣,他承认他对万士和是存在一些偏见的,他还以为这个锁的钥匙万士和要自己揣兜里,争名夺利不稀奇,权力这东西,谁会嫌少?夺一点权柄是一点权柄。

“大宗伯,想得周到。”朱翊钧听闻之后,对万士和的提议做出了肯定,也第一次对万士和的工作做出了表扬。

“臣惭愧,陛下谬赞。”万士和终究是松了口气,他这个礼部尚书终于被叫大宗伯,而不是万尚书了。

万士和看向了张翰,平静的问道:“张尚书,以为我这个主意如何?”

万士和帮张翰,也就只能帮到这里了,张翰再说不同意,那真的是谁都救不了他了。

张翰沉默了许久,跪在地上说道:“臣恳请致仕归乡。”

“准了,先生举荐一人任事。”朱翊钧也没犹豫,直接准了张翰的致仕,以退为进?那就直接滚蛋,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大明处处都是回旋镖,权豪缙绅们天天拿这句话苛责小民,朱翊钧也拿这句话苛责大臣,张翰本身当这个铨部的天官,就是张居正和杨博妥协的结果,那现在张翰自己要走,那朱翊钧为何要留?

“陛下,大臣为大明元气之臣,刑部尚书刚刚致仕,工部尚书朱衡刚刚被罢免。大臣任免更张如此频繁,恐引人议论纷纷,伤大明元气。”张居正吐了口浊气,再次俯首为张翰说情。

王崇古已经非常确认了,张居正压根就是在保护朝臣,没有张居正兜底,小皇帝这不留一点情面的做法,皇帝不听话可以换皇帝,可是这个皇帝又在张居正、戚继光、冯保的重重保护之下。

怎么换?跟何心隐一样鼓噪声势?

“先生。”朱翊钧看张居正给张翰说情,就有点不乐意,张居正还是太保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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