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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客星犯帝座,佞臣僭主上(1 / 2)

张居正对徐璠略显有些可惜,他那个爹,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徐璠能救几次呢?

就算是徐璠能救他爹,还能救南衙所有的缙绅权豪吗?

张居正坐在太师椅上,将千里镜对准了天空一颗闪耀着赤黄色光芒,大如灯盏的一颗星星,如同白昼一样,那是一枚阁道客星。

紫微垣,就是天帝所居住的一整个星宫,左三星曰天枪,右五星曰天棓,后六星绝汉抵营室,曰阁道。

寓于星辰之间如客,不恒常,故谓之客星。

在天宫中,由南天门入紫微垣的路,叫做阁道,而在阁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颗不该出现的星星,而且如同灯盏一样大小,赤黄色,这种星星突然出现而后突然消散,如同客人,所以叫做客星。

去年十月初三,大明朝的钦天监观测到了这个新的星星,一共经过了十九日,这颗突然来到的星星,越来越亮,吓得钦天监慌里慌张奏闻,而两宫太后非常慌张,别说两宫太后了,就是专门夜观天象的钦天监,也是第一次见到客星这种传说中的东西。

而后大明开启了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没开启的礼仪,占卜。

占卜了十几次后,次次结果不同,弄的钦天监只能挑选了最好的一份谶言上报,说是明盛者,主国有大贤在朝,大吉!

但是民间则完全不同,都认为张居正赶走了高拱,招致了老天爷的示警,这颗客星的位置在阁道,阁道在紫微宫之内,所以民间盛传是‘客星犯帝座,佞臣僭主上’的谶言,而这份谶言流传极广。

这让张居正陷入了被动之中,当时张居正连上了七道奏疏乞致仕,以正视听。

天象是天象,朝中任事是朝中任事,根本没有一个能顶替张居正的人,能够在皇帝年幼的情况下,主持朝局,所以宫里都没有同意张居正的致仕。

那时候真的是人心惶惶,似乎有天大的灾祸要发生,张居正又要请辞,小皇帝在宫里召见了张居正,两宫太后垂帘询问该怎么办。

为了禳解(求上天解除)星象灾厄,张居正奏对曰:君臣一体,请行内外诸司痛加修省。

修省,修身反省,减少奢靡,减少祭祀,不得礼乐,反省自己的过错等等,而且要维持到客星消失的那天。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这颗客星仍然在阁道里闪闪发亮,但是光芒已经大不如前。

“客星犯帝座,太史奏天文,故人信符谶,三分等浮云。”张居正放下了千里镜,小心的拧好了防尘盖,对这颗客星做出了自己的评断。

张居正对符谶之说,一点都不信,客星果真犯了帝座,岂不是代表着皇帝的宝座岌岌可危?但是这客星已经大不如以前,哪来的佞臣僭越主上?

这一年来,张居正因为这颗突然出现的星星,极为被动,科道言官们,在弹劾张居正的奏疏里,总是提起这事,一说就是玄象示异,一说就是先帝怒遏,一说就是天人警醒,只要弹劾张居正,都会提到这句。

但是随着这颗星星越来越暗淡,张居正在政治上的被动,终于得到了缓解,科道言官再不说这颗客星了,最近科道言官也多次求告到了全楚会馆,希望能够取消每月初三的常朝。

皇帝随机点名,立刻就没了失朝之人,小皇帝骂起人来,那真的是一个脏字没有,却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论,朱家皇帝薄凉寡恩的模样,入木三分。

而提起这茬的科臣侯于赵,最近也是被排挤了,几乎所有人都大骂侯于赵多管闲事,坏了规矩。

皇帝不上朝就不上朝,大明都三十多年皇帝不怎么开大朝会了!

每月初三,小皇帝都会抱着一大堆的奏疏,挨个点名,言辞犀利,而且逻辑缜密,左手知行合一致良知,右手矛盾相继释万理,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的往下招呼,弄的科臣们,那真的是羞愤难当。

知行合一致良知是杨博用身体力行教给陛下的,杨博最后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一个不可收拾的烂摊子,而是借着大势,摁住了张四维晋党党魁的身份。

矛盾相继释万理,则是最近极为风靡的学说,被称之为江陵学派,是张居正张江陵递给皇帝陛下一把极为锋利的理论武器,那真的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种随机点名挨骂,还不如皇帝打两顿廷杖呢!

打廷杖还能捞点政治资本,每天挨骂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张四维今天来过了,想用银子救贾三近。”游七看张居正不再仰望星空,说着今天府里的拜帖,张四维笼络贾三近,结果贾三近失朝被罢免削官身回籍闲住,这吏部的流程还在进行,张四维也算是尽心尽力,为贾三近奔走。

张四维找了葛守礼,葛守礼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贾三近失朝喝的烂醉如泥,简直是把科道言官的脸都丢尽了,已经被海瑞定性为了没有正气,这让葛守礼怎么救?葛守礼就是个党魁,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张四维也找了谭纶,谭纶是浙党党魁,但是谭纶是晋党叛徒,现在杨博也走了,这叛徒不叛徒的也说不上了,和晋党的最后一丝渊源就断了,谭纶根本不见张四维,给张四维吃了一记闭门羹。

现在张四维寻到了张居正,救一救。

“张四维怎么想的?这是银子的事儿?我能救得了他?我有这种本事?那是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五常之伦,我就是为他贾三近说好话,又有什么用?”张居正摇了摇头,给了游七答复,他救不了。

他只是个首辅,贾三近搞出的烂摊子,只能他自己承受代价,贾三近这辈子的努力付之东流,就因为喝了个大酒,误了朝会。

失朝顶多罚俸,贾三近是失朝、失仪、不孝,贾三近只落得削官身回籍闲住的处分,那还要感谢贾三近自己是个科臣,主上幼冲,权臣当国,言路再堵塞,那真的是客星犯帝座了。

张居正对张四维的思维不是很能理解,张四维天天鼓噪他张居正威震主上,难道真当他张居正什么事儿都能摆平吗?

就这事,就是张居正本人犯了,那也只有这般下场。

张居正神情极为放松的说道:“张四维最近在做什么?”

游七拿出了一个小本本说道:“张四维最近在做几件事,第一件就是宴请科道言官,他们凑到一起,就是妓酒诗,想要奔走请陛下嘴下留情,或者停罢每月初三的常朝,不得不说,陛下的那些话,真的是极尽羞辱了。”

也不知道小皇帝跟谁学的,牙尖嘴利。

游七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就是研读矛盾说,四处跟人鼓吹这矛盾说是大逆异端,但他自己买了之后,手不释卷,日日研读,常于下人说,要反驳必先要精通。”

“第三件事,则是他有个外室,生了个儿子,结果这个外室被沉了井,孩子接回了府中,算是一件丑事儿,最近张四维的夫人王氏,为了这事,都告到了两宫太后那里,闹得满城风雨。”

游七颇为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这个年,张四维怕是过不爽利了。”

张四维的家眷王氏,那可是山西权豪大户,累代为官,诗书礼乐之家,张四维出身商贾之家,父亲、叔叔、弟弟都是晋商,商贾本就低贱,若不是王崇古从中张罗,张四维可讨不到王氏为妻,要是纳妾也就算了,养外室,张四维的夫人能乐意才怪。

想来王氏是不乐意的张四维纳妾的,要是能纳妾,张四维也不至于养外室了。

张四维的夫人王氏,有诰命,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也约束这天下的命妇,所以王氏告到宫里去,那也不稀奇了。

“京师和九边物价如何?”张居正询问起了柴米油盐,这些价格关乎民生,不仅仅是京师,还有辽东、山海、永平、蓟州、宣府、大同等地的九边物价。

张居正做事,当然要搞宏大架构,新政少不了这些,但是他从来不是不问柴米油盐。

“宣府大同米贵。”游七把搜集到的物价告诉了张居正,边方一石米要二两左右,而京师的米价一石只需要四钱,宣府在居庸关外,从京师到宣府就那么点的距离,但是山地居多,运粮极为困难。

次日的清晨,下起了雨,西北风一吹,变成了雪,如同鹅毛一样飘散在空中,而几道奏疏从官道驿路,踩着雪花入了京师。

应天巡抚宋阳山的应天府衙门,执捕私盐贩子,私盐贩子武力抵抗,和衙役发生了冲突,这冲突立刻扩大到了灶户和衙役的冲突,死了十几个盐丁,三个衙役,这件事在南衙闹起了轩然大波。

松江巡抚汪道昆早上醒来,忽然看到了身边多了个女人,很快这件事就被御史听闻,汪道昆被弹劾强淫女子。

南京兵备太监张进、松江提督内臣张诚,醉酒殴打南京科道言官王颐,科道言官当即就炸开了锅,对张进殴打言官之事紧咬着不放,弹劾的奏疏如同这十二月的雪花一样飘入了内阁。

一艘四百料的战座船巡查长江,意外沉船,幸好船上的都是南兵,并未太大的伤亡,松江总兵官俞大猷被浙江巡抚、巡按弹劾俞大猷失职,副总兵陈璘被弹劾纵兵骄横招摇过市,引百姓惊诧,请命约束一二。

徐璠夜宿娼家,打死娼妓一人,打死小厮一人,打伤四人,南京都察院总宪请朝廷削徐璠官身,剥徐璠功名,永不叙用,以儆效尤。

张居正手里握着这六份奏疏,宋阳山、汪道昆、张进、张诚、俞大猷、陈璘、徐璠。

大明朝廷派去南衙专办徐阶还田案的钦差,就跟突然集体犯病了一样,无一幸免,甚至连徐璠都被抓到了把柄,夜宿娼家杀人伤人。

张居正又拿出了六本奏疏放到了桌上说道:“收到奏疏以来,下章南衙令诸官陈情。”

“应天府尹顾章志,有纵容之嫌疑。”

大明盐政早已败坏,灶户,就是专门熬盐的盐丁,大多已经给银逃役,这是力差四银的一部分,这稽查私盐,自明孝宗搞纳银开中法,盐政彻底败坏后,稽查私盐,都是各地衙门的创收。

大明几乎已经没有官盐,只有私盐,稽查私盐,都是各地衙门有了亏空,就去找盐商补自己的亏空,而各地衙门对私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加专业的说法,叫做政以贿成。

这一次稽查私盐,能闹出衙役和私盐贩子打起来,而且还打死了这么多人,属实是有些不正常。

宋阳山听闻出了人命,立刻开始了调查,整个冲突的过程非常清楚,衙门去搞创收,结果平素里十分乖巧的私盐贩子,突然不肯再拿钱,还召集了盐丁反抗,大家都是积怨极深,打起来那下手没什么轻重,死人极多。

私盐贩子也叫盐帮,那可都是凶狠之徒。

这个案子最大的疑问就在于:皂班衙役供述说,当时吏房主事传话说,若是催科不利,就不用回来了。

而吏房主事坚决否认自己没说过这话,这就产生了冲突和疑问,而这个吏房主事,是顾章志的表亲,举人出身。

宋阳山作为应天巡抚,搞个创收,收四差银都能搞出了人命来,那就是有处置不当、执法过甚、吹求过急的罪责。

张居正说顾章志有纵容的嫌疑,就是这个吏房主事到底有没有指使衙役过分追究,引发的疑惑。

“稽查私盐也是应天巡抚宋阳山所请,他还是主责,既然要稽查,或者说均平税赋,整理这南衙税赋乱象,就该万分谨慎才对。”葛守礼作为都察院总宪,发表了他的观点,宋阳山在南衙不仅仅清理侵占,还有这力差银,把事情交待下去,出了事,宋阳山当然是主要责任人。

海瑞做过应天巡抚,他摇头说道:“老手艺了。”

“海总宪也吃过这个苦头?”吏部尚书张翰颇为惊讶的问道。

“嗯,当初做应天巡抚,当时疏浚黄浦江,有几个力夫就无故走失了。”海瑞提到了他在松江府治水时候遇到的窘迫,手段极为熟悉,你要做事,有人就会居中坏事。

张居正看着手中弹劾宋阳山的奏疏,摇头说道:“降宋阳山三级寄禄,留任戴罪立功吧,若有下次,立黜无疑。”

做错事就该挨罚,张居正想保也保不住,只能给宋阳山一个处罚。

“张进殴言官王颐案。”张居正说起了第二个案子。

冯保接过了话茬说道:“这王颐出言不逊,骂了张进,就跟王崇古骂咱家是个阉党一样,打瞎子骂哑巴,王颐骂张进没男人根,当时就打了起来,当时王颐一共七人,张进带着六个番子。包括张诚,松江提督内臣张诚当时在南衙办事。”

“张进和王颐的冲突,主要是张进在南衙卖书,查抄了王颐家中盗印书坊,张进也不知道王颐言官当面,打完了才知晓。”

冯保站在张进的角度把事情说完了。

王颐的书坊盗印皇庄加料版《矛盾说》引发的冲突,加料版就是有几个君臣奏对小故事,比干巴巴的矛盾说好看,而且有例子,算是皇家特许,毕竟皇帝的事儿,皇帝的家奴才能印。

张进去吃酒,王颐怒骂阉党,还骂张进的短处,这就打起来了。

朱翊钧敲了敲铅笔,轻轻咳嗽了一声,看着冯保问道:“冯大伴,张诚也参与了?张进打赢了吗?”

“额…张诚在南衙寻找舟师和造船的工匠,刚到南京,张进故此招待,才遇到了王颐。张进和六个番子无人受伤,王颐等七人,被打伤了,王颐被打掉了四颗牙。”冯保简单汇报一下战果,不仅打赢了,而且是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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