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平三十四年开春,梁成帝驾崩。皇三子肃王即位,改年号为“兴和”。潜邸众门客皆有受封,朝堂之上涌现了一批新的面孔。
“玄策兄!”严濯庸喊道。
王玄策脚步一顿,转过身。
严濯庸已到了跟前,面带喜色道:“恭贺玄策兄高升。刑部正六品主事,这可是个实打实的官职。足见圣上器重。”
“濯庸兄谬赞了。”王玄策回道,“上次案宗一事,还未相谢。不知今日,濯庸兄可有空一聚?”
二楼临窗雅座,两人畅聊许久。
“玄策兄,你在看什么?”严濯庸不解道。
对面那人举着一杯清酒,迟迟未饮。只目光定定望向窗外。
莫非有何特别之处?严濯庸心感疑惑,遂将视线也投向窗外。临街叫卖的小贩,熙熙攘攘的行人。虽热闹非凡,却也不足为奇。
王玄策闻言收回视线,道;“东头那家的糖炒栗子味道极好。对面的杏仁酥也是老字号了。”
“玄策兄竟是在看这些?”严濯庸略略讶然,轻笑道,“没想到玄策兄竟对此类甜食感兴趣。”
严濯庸想起了自家小妹,悦声道:“家中小妹也爱吃甜食。每每我和兄长出门,总免不得要稍带些回去。”说着说着,严濯庸一愣,若有所悟。他蓦地噤声,略略不安地望向对面少年。
少年低眸不语,眉眼清冷如昔,似是并无明显的情绪起伏。
“玄策兄,阮姑娘......”严濯庸话到一半,却不忍心再说下去。
“濯庸兄无需避讳。她啊,许是在使小性子。等气消了,总会回来的。”
少年饮尽杯中酒,清冷的嗓音柔化开来,“江南一行将她独自留下,怕是恼了。”
严濯庸神色复杂地望着对面那人。
少年饮下一杯接一杯,低语道:“这半年来,诸事繁杂,总不得空陪她。应了要带她逛闹市,却一次也未曾成行。”
一壶酒已见底,小二又送来一壶。
王玄策自斟一杯,唇角浮现一丝笑意,“离京那日,她攥着我衣袖不放,说舍不得。”
又是一饮而尽。少年眼神清明,不见丝毫醉意。严濯庸却倍感难受。
——阮姑娘音讯全无,至今已三月有余。浑似人间蒸发一般,遍寻不着。众人猜测,怕是凶多吉少。
“玄策兄,别喝了。”严濯庸夺下酒杯。他脑中堆满劝说之辞,可张了张嘴,却还是选择缄默。他忽而忆起那位阮姑娘。
七年前,阮姑娘和玄策兄进了书院。那时玄策兄还叫苏策,而阮姑娘则扮做个小少年,化名阮眠。
阮姑娘年岁稍小,与他们不在同一学堂。而他知道阮眠这个人,则是因为她总守在学堂门口,风雨无阻等玄策兄。
玄策兄是学子中的翘楚。下了学后,也常被夫子们留下,聊上几句。严濯庸性子慢,故而走得迟。他时常瞥见个人,探头往学堂里张望。他心下好奇,路过门口时故意放慢步子,多看了几眼。
原来是个小不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双眼睛却极为灵动。严濯庸也回头望了一眼,学堂里只剩夫子和苏策了。这小子是想找谁?严濯庸疑惑了片刻,却也没放在心上。
有些人或事,一旦你有所注意,便好像会常常遇见。
此后,严濯庸总见着这人候在门口。那小子有时甩着胳膊走来走去;有时啃指甲发呆;也有时蹲墙角,拿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不过有一点倒是不变,隔一会儿就扒着门框,往学堂里瞅上几眼。
后来严濯庸才知道,这人叫阮眠,是苏策的同屋。
苏策是夫子们的得意门生,但凡考试总得魁首。严濯庸自认薄有天资,但见了苏策,才方知人外有人。
严家是书香世家,祖训有言:正心术,养德行。故而严濯庸虽有赶超之心,却无愤嫉之意。不过对苏策其人难免有所关注,连带着也注意到了他周围的人或事。
苏策颖悟绝伦,兼修六艺,深受夫子们赞赏。可他性子清冷,同窗中并无知交好友。唯一的例外,便是同住一屋的阮眠。苏策待阮眠极为亲近,书院中无人不晓。
严濯庸常见着他二人同行。阮眠蹦蹦跳跳,边说边笑。苏策偶作颔首,或应上几句。不过少年眉宇间冷冽尽融,唇畔含笑,倒是与在旁人面前截然不同。
有次,苏策缺课一整日。众人议论纷纷。事后,大家才晓得是因为阮眠病了。严濯庸那日晌午有事外出,还受苏策之托,回书院时带了包蜜饯。
怕是给阮眠的罢,严濯庸当时还有些不屑:好歹是个男子汉,居然还像小娃娃似的爱吃甜食。
苏策离开书院后,阮眠没几日便上京寻去了。听说路上丢了盘缠,一个人生生走了近两个月,一路辗转才到了京城。
后来阮眠变成了阮姑娘,严濯庸方知那人是女郎。他二人在书院便不熟,眼下又男女有别,故入京后并未见过面。
只听人提起过,肃王门下有个叫苏策的少年,为着个姑娘,竟婉拒了清宁郡主。众人纷纷惋惜,叹道:错失肃王这样的岳家,实非明智之举。
再后来,听到阮姑娘的消息,便是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