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寒冬将至。就算借调到粮食,路上天寒地冻,运粮也不易。”肃王沉吟片刻,道:“等开春雪化了,再去罢,届时本王派人随你同行。眼下京中尚有余粮,再撑上几个月倒不是难事。”
王玄策应声道是。
谈完正事,肃王语气放缓,聊起了家常,“苏策,我儿清宁虽骄纵,性子却不是坏的。本王看得出,她心悦于你。”肃王声音温和,又道:“本王亦是希望,有个如你这般的半子。”
“王爷......”王玄策拱手回道,却被打断。
“本王明白,你与阮姑娘彼此有意。”肃王略一抬手,止住了面前少年的话。“但是苏策,人总得有取舍。你可明白?”尾音略低,却字字清晰。
少年未曾犹豫,只垂眸沉声应道,“若连患难之交都能弃之不顾,那苏策,又怎么能担得起王爷信赖。”少年缓缓抬眼,目光坚定,不卑不亢。
肃王也不恼,倒是笑了:“是本王强求了。此事往后再论,你且去忙别的事罢。”
王玄策应声离开。
“此人堪用,恭贺王爷得一贤才。”内室步出一人,青布长衫,头戴儒生帽,比肃王还要再长上几岁。“以工代赈,借灾民之力兴建水利,妙极,妙极!”
那人抚了抚胡须,连声称赞道:“一则可避免灾民变流民,减少动乱;二则筑堤修库于灾民有益,偷工耍滑头者必少,修筑出来的河堤水库也可牢固不少;三嘛,若日日救济送粮,难免有人生了惰性,亦非长久之计,让灾民自食其力,有事可做,方为上策。”
“子述所言亦是本王心中所想。”肃王点头赞许,“可惜,那孩子与清宁无缘,否则本王倒是能更放心些。”
“王爷何必忧心。”刘子述说道,“少年人的情爱譬如朝露,又有几桩能长久?苏策是个聪明人,迟早会想通的。”
肃王点点头,也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结,问道:“登州四城那边,事情如何?”
“一切妥当,王爷放心。”刘子述压低了声音,“丰州那边,有斐元老先生坐镇,眼下亦是诸事顺畅。”
“那就好,”肃王沉吟道,“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们也得早做打算了。”
更深露重,寒风袭过光秃秃的枝桠,簌簌作响。王玄策提着灯笼,缓步向西院走去。
“绵绵?”门被栓住,少年长身玉立,修长的食指弯起,轻敲三下。
“是阿策吗?我睡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阮绵绵,此刻正睁眼说瞎话。为求逼真,她还故意打了哈欠,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
“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吃栗子糕么?”少年声线干净,清冷的嗓音却透着丝暖意,“晚间得了空,我便去买了些。宜香坊的栗子糕是京中做得最好的。”
宜香坊开在北边闹市,肃王府却是在城东。很远吧......
近日京中多风,晚间凉意更重。阮绵绵眼里起了一层雾气,他每日都很忙,连吃饭的时间都紧凑,她都晓得的。
有时候,她很想他,又不愿打扰到他,便会偷偷躲在聚贤阁外的拐角处,期盼能看上一眼。她常常等了好久好久,身上都凉透了,也见不着他一面。
不能,不能再想了......阮绵绵眼里的湿气蔓延开来。“我不爱吃这个了。回去吧阿策,天冷,别站着了。”她声音有丝沙哑。
“肃王府门客众多,有才能者如过江之鲤,得王爷赏识不易。”少年顿了顿,似在解释,“并非......并非玄策有意冷落之。”
音色清晰,一字一句传入阮绵绵耳中。她手紧紧攥着被子,深呼吸一口气,开口回应道:“阿策,你想多了,我没有......没有因为你忙而不高兴。”她停了会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愉悦些:“能得肃王爷赏识,是好事。阿策,你要珍惜。”
“那为何......”少年向来平稳的音调,有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早点回去睡罢。”阮绵绵怕自己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只一味劝道,“阿策,天冷,回去吧。”
没有回应。门外人影一动不动,风吹得灯笼摆动,烛光在窗纸上摇曳。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阮绵绵拥着被子坐起。那人的身影轮廓,隔着窗户纸仍能看到。灯笼早已熄灭,只剩半个影子在窗纸上轻轻晃。和它的主人一样,形单影只,落满孤寂。
她眼圈红了又红,死死捂住嘴巴,不愿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熬过去就好。就像伤口上的腐肉,只有剔除了,才能好得更快。而她,迟早会成为他心头的腐肉,她狠狠心,自己把自己剔除,这样以后他才能不受其扰。
一步步扶摇直上,重振门楣,实现政治抱负,再......再娶个贤惠妻子......儿女绕膝。这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
阮绵绵把头埋到被子里,浸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