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看她笑得开心,顺口问了一句道:“听说你,会离开京城?”
范悦流露出惆怅的神情,又一闪而过,点头说:“下月启程吧。”
方拭非叹道:“真是可惜。”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聚散有常。我是随姑父赴任,不然要独自留在京城吗?”范悦视线虚落在远山处,“何况京城啊,从不在乎有没有我这个人。我双亲皆亡,离开这伤心之地,倒没什么好留恋的。”
方拭非拍了下腿说:“也是。我也不是京城人士,我从小是在江南长大的。这边除了吃的东西不大一样,其余差别也不大嘛。”
范悦顿了顿,说:“你们叶郎中,是个重情义的人。若我说的话不多余,你就听一听。希望你不要跟他生了嫌隙。”
方拭非挑了挑眉,然后点头。
范悦将灯转了个方向,灯面就是对着远山画的。
她的画技实在出众,笔墨浓厚上,可谓登峰造极。一排群山中藏着人影两三,还有云雾层层,颇有意境。
传闻中的那位怎样不知道,但范悦绝对是个才女啊。
范悦说:“我跟他,其实说不上多少感情,我二人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婚约定得久了些而已。他一向很听他父亲的话,在我之前,也定过一门亲事。那件事情我想你听过,是对方后来跑了,才有了我。要真说来,我还配不上他。”
方拭非:“哪有姑娘这样说自己的?”
“是事实呀。我双亲在世之时,家世就比不得叶公子。叶伯父念我父亲于他有恩,才要叶公子娶我。他起先与我出行聊天,喝茶作诗,都是应付已对。后我任性要守孝,他陪我干等,却并不生气,可见也只是如此。如今他终于遇到喜欢的人了,我该为他高兴。他曾陪我蹉跎了这么多年,如今明白告诉我,哪里怨得了他?要怪也该说我自己磨蹭。”
范悦叹说:“我家中已无兄父,他因退亲给我的银子,够我安度下半生了。叶伯父还找人替我姑父,谋了份好差事,实在感恩不尽。”
方拭非:“可你是在强颜欢笑吧?”
范悦吸了口气,低头轻笑,也并未反驳:“他已是仁至义尽。可这样好的公子,叫别人抢走了,我觉得不甘心也属寻常吧。”
旁边的侍女甚为感伤。
范悦说:“我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从与我认识以来一直如此。我便不能指望有一天,他会为了我变得绝情冷漠起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总归还是叶少卿吧?”方拭非拍腿说,“我之前看啊,叶郎中跟叶少卿真是一点都不像,或许是像他娘。”
范悦说:“不,也不像。”
方拭非:“嗯?”
“长相不像,性格也不像。他的确跟双亲都不相像。”范悦说,“与他相处看来,叶公子是韧,看似柔和温顺,其不然。他百折不挠,还性格倔强,有些事情极其顽固,毫不退让。他可以不与你争吵,你却绝对说服不了他。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他跟我想象的人真不一样,我还好奇他为何会如此顺从地听从他父亲的安排。”
方拭非皱眉,低声呢喃道:“不像……”
范悦又说:“不过我说不了他。我自己就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我父亲要我嫁给谁,我也只能说是。要反抗,哪那么容易啊,出了门,就知道举步维艰了。我……人存于世,有时真是卑微啊。能像叶公子这样,已经很好了……他终能足愿,很好了。”
方拭非:“你自己伤心,还为他说好话?”
“实话罢了。”范悦说,“我诋毁他不能叫自己高兴,我踩低他,也不能拔高自己。他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又何必不放过他?”
方拭非说:“你是看得清楚,可有的人不这样想。他们故意拿你的名头来抬高那……”
范悦忙阻止她:“既是事实,难免会有有心人传扬,与叶公子有什么关系?他或许还不知情吧。”
方拭非看她。五官并没有太出彩的地方,不是个标准的美人,可人站在这里,就是看着舒服,气质出众,让人喜欢。
“我要是他,我一定娶你。”方拭非说,“范姐姐,你是我见过最喜欢的姑娘了。”
范悦严肃说:“方公子。不要随意开玩笑,叫别的姑娘觉得你喜欢她。或许她真就喜欢你,到时候伤了的心,谁能来赔?”
方拭非:“您说的是。”
二人沉默下来,方拭非尴尬地去倒水。
范悦将手里的灯转了一圈观赏,觉得还不错,就递给她说:“你既然是来白云山买灯笼的,没有买到,那我就送你一个吧。正好我也不用带着回去。”
方拭非连忙起身,两手从她那里接过。
范悦施礼:“你继续休息,我该回去了,先行告辞。”
方拭非抱拳回道:“再会。”
范悦将东西都收拾好,带着侍女从凉亭出去,此处又恢复安静。
方拭非看她们走远,抱着灯笼怅然一叹。
“好看是好看,可你这灯又不是做给我的,我拿了它,岂非不伦不类?”
她又坐了一会儿,才带着灯笼走回下山的长阶。
站在高处往下一望,发现自己还有半截山路要爬,黑色人头上上下下,一时又软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