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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吾欲以此树为栋梁(1 / 2)

姜望以往倒是没有钓鱼的习惯。

钓鱼是打发时间的消遣,他的时间只嫌不够用,哪有多余打发的。但是自山海境一行后,见得王长吉垂钓山海的风姿,他便也动了心思。

偶尔也会提根钓竿出门。

一边修行,一边等鱼。

常常是修得忘我,鱼也吃干了饵。空竿去,空竿回,但求一个自在。

老山以“老”为名,倒不知老在何处。

山亦不高,也谈不上特别。

唯独占地还算广阔。

环山能聚出许多镇子,说明山体相当安稳。

姜望所见,是青翠碧色,生机勃勃,偶有鸟鸣,更显山幽。

老山自然而然地分为两个圈层,外层是周边镇民靠山吃山,少不得獐鹿狐兔的踪影。内层则几无人迹,也无兽迹。

螭潭藏在深山山坳,并不容易寻见。不仅仅是有地形遮挡,还有天然形成的迷阵掩盖。年月渐久,也多了许多人为调整的痕迹。不过最近的一次调整,也要追溯到四十年前了。

《大夏方志》里只用了一个“隐”字来概括。

一般人若是真个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入山去寻螭潭,肯定是会一无所获的。

同央城决战之后,大齐兵锋所指,夏地全境皆降。夏廷的一切,几乎被南夏总督府全盘接手。

姜望受封于此,名正言顺地掌握山权。《老山山形图》以及《螭潭阵解》,侯府内自是都有,廉雀出门的时候也都带上了。

姜望手上虽然已经没有,但神临修士自然不同。

此刻他缓步而行,灵识已经铺开,穷山搜野,用不得多长时间,便发现了老山中不同别处的地方。

径直来到目标山坳,迷阵已被廉雀打开,还能够遮掩凡人的视野,却已是挡不住乾阳赤瞳。

但见得山坳一环,低空雷云隐隐,电蛇闪烁。不时有电光坠落水面,泛起涟漪阵阵。

这山坳像是一个茶杯,雷云像是一个茶盖,而螭潭就像是那杯茶。

潭水瞧来清澈极了,但底部幽幽,不见尽处。雷蛇偶尔入水嬉戏,却也引不起太大的变化。

它很平静。

自有一种亘古未移的力量。

倘若传说为真,此潭为螭吻血泪所化,那它的历史,要追溯到中古时代,的确古老。或许老山之名,自此而得?

廉雀在潭摆了一个炉子,架着一口大锅,正在煮着什么。细一看,锅里只有沉静无纹的水,并无其它。

单纯煮水?

褚幺则双手握持蒲扇,很卖力地在给炉子煽火。

这炉火烧得极旺,锅中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是……

螭潭里是没有鱼的。

姜望是读过《大夏方志》的,尤其读过记载螭潭的部分。

但是他随手拿了钓竿上山的时候,却全然没想到这些。

《大夏方志》里说:此处深不见底,潭水极寒,触之即冻。九百丈即神临之限,虽有神威,不可再潜落。

这螭潭外有迷阵,上有雷云,时不时电蛇游走水面。潭水又极寒,九百丈以下神临修士都无法深入。什么样的鱼才能生活在这里?

真有能生活在这里的鱼,又岂是能被他这一支普通钓竿钓上来的?

更尴尬的事情是,褚幺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钓竿。

看到姜望,褚幺的脸上立时溢出喜悦,但也没有敢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继续煽火,一边喊了声:“师父!”

细长的眼睛往边上一瞟:“您来钓鱼吗?”

姜望索性也不藏钓竿了,只“嗯”了一声,沿着小路随意地走下山坳,步履潇洒,衣袂飘飘。

褚幺扭过头,看了螭潭半晌,才回头来,费解地问道:“可是这里也没有鱼啊?”

姜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先对廉雀道:“你这是在煮什么?”

廉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铁锅,用一只竹制的酒勺,时不时舀一点水出来,分门别类地装进竹筒里。又用木制的酒勺、木筒,依样为之。

嘴里随意地回道:“水太凉,煮一煮,才好判断成色。”

姜望嘲笑道:“煮开了不都一样?”

廉雀不以为意:“它在每个阶段的表现,会告诉我它的故事。你如果不懂它,就无法正确地使用它。”

大燕廉氏曾镇长洛地窟、使祸水不入人间,是煊赫一时的名门。

长洛地窟在舆图上距离老山这里还有很远,但远的只是长洛地窟在长洛府的入口。真正去掉阵法影响,长洛地窟内部距离螭潭其实已经不远了,且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这一点姜望在当时镇压祸水的时候就已经察知。

之所以带廉雀来螭潭,也是为了让这位廉氏当代族长,试试看能不能寻回旧日荣光。

但廉雀现在好像只对淬火的水感兴趣。

姜望看了一眼那炉子,从容地继续往前走,一边解钓线,一边对褚幺道:“垂钓为何?”

褚幺眼珠子转了转:“鱼呀!”

“何为鱼?”姜望又问。

“白肉!有刺的,好吃的。”褚幺说着,补充道:“也有没有刺的。”

姜望摇了摇头:“此乃小鱼也。”

“那大鱼也是这样啊。”褚幺不解。

姜望云淡风轻地笑了:“你说的大小,是狭隘的大小。我说的大鱼,不是你以为的大鱼。”

褚幺小脸皱成一团:“听起来好糊涂。”

“糊涂就对了。”廉雀冷不丁道。

姜望赶紧瞪了他一眼:“教徒弟呢,别打岔!”

廉雀道:“我看这孩子挺机灵的,让你教耽误了。还不如跟我学呢。”

褚幺大急:“我才不要当个打铁娃!我师父多潇洒!”

事关未来,他也顾不得怕这丑汉了。再说了,有师父在旁边,他还能被吃了不成?犟嘴也是敢犟的,就是手上动作仍旧未停。

姜望哈哈大笑。

廉雀耸耸肩。

褚幺又机灵地陪着笑脸道:“师父,您给我讲讲大鱼。您说的大鱼,是什么大鱼啊?”

姜望意态从容,侃侃而谈:“大鱼者,飘忽天地之间。上跃青云,下潜幽泉,吞吐高徊之云雾,缭绕九曲之烟霞。腾必有势,行必有声。忽如仙风,忽成道骨,忽见于万众,忽显于万年……为师垂钓,便为此鱼。”

褚幺听得是云里雾里,可怜他读书本就不成,这番话光听清楚是哪个字对应哪个字,就很有难度。

细眼睛懵懵地看着他的师父。

“喂,小幺!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廉雀不甘寂寞地问道。

褚幺并不关心他在干什么,但毕竟有些怕他,还是配合地又看了一眼。

这个丑汉还是在重复地将潭水舀进竹筒、木筒里,每回的分量都相同,而那些水只不过在温度上稍有差异。

“舀水呗。”褚幺道。

“是在装水。”廉雀一本正经地道:“都装起来了。”

“褚幺别理他。”姜望打断道:“师父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可听懂了?”

褚幺摇摇头,老实地道:“不懂。”

姜望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懂不要紧,以后就懂了……钓鱼啊,钓的是一种意境。”

此时他已经解好了钓线,上好了钓钩,放好了鱼饵。

单手持竿,漫步走到螭潭正中央,在那如镜的潭水之上盘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放下钓线。

且夫以雷云为盖,寒水为席,垂钓空山。

一袭青衫照碧水,间有雷蛇绕身游。

别的且不说,姿态的确是潇洒极了。

褚幺在心里牢牢记下了师父的话,觉得很有收获,很是开心。

这不比打铁有出息?

且说这螭潭之水,极寒极冻,又有雷蛇时游。钓线入水,其实并不轻松。

姜望那潇洒的动作背后,是庞大的道元附于钓线之上,将其悄无声息地拉直,径坠水底。

这根钓线长不过九尺,相对于螭潭来说,并不能够深入多少,但如果没有道元保护,此时早已冻裂。鱼钩亦是凡铁,根本经受不起这潭水。蚯蚓所做的鱼饵,更是在一直努力对抗结霜的趋势……

而姜望此刻在螭潭中央盘坐,也完全可以感受得到,那无处不在的寒意,正无声无息地侵入身体。

这种寒冷,并非夏阳冬霜,而是往人骨子里钻,在人的神魂中渗,

螭潭之寒,从何而来呢?

那极幽之底,通向何处?

能找到的相关的资料里,并无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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