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多多鸭极为不利,它的体格劣势太明显了,而且它的体力也绝对比不上能够有过起码一次以上长途飞行经验的前辈。
在候鸟的世界里其实有一个潜规则——没有经历过一次长途飞行的鸟,即便已经极其强壮,它也不能成为头鸟。
长途飞行所考验的绝不仅仅只是体力,还包括团队合作能力、经验技术、耐力,当然还有自制力。所以在候鸟的世界里,无论一只幼鸟天资有多么高,在没有经历过迁徙之前,它在别的鸟中眼中都只是个孩子。
天鹅是鸟中比较爱护弱小的禽类,它们甚至会主动收养别的天鹅走丢的孩子。在天鹅族群中,它们也不会做出提前谋害竞争对手的事情,遇到纠纷也是先以谈判为主,理亏的鸟多半会自行离开,战斗通常在谈不拢或者一而再的侵犯下才会发生。
这才是夏安然之前放任的原因,但现在,眼见着两只鸟明显打出了真火,夏安然便再也坐不下去了。
他刚有动作就被窦皖拦住,见小国王面上显而易见的焦急神态,窦皖稍有些吃惊,他松开了失礼抓住小国王手腕的五指解释道“殿下不必担心,那只大鹅是在教多多。”
夏安然默默看了一眼鸡飞狗跳的两只大鹅,再看一下窦皖的表情,有几分怀疑。你确定?他挑了挑眉毛。
确定。
窦皖微微点头。
好吧,夏安然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他抿了抿唇,决定继续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见他如此轻易地就认可了自己的判断,窦皖眸光微动,他轻声解释道“多多的攻击动作更多地开始用翅膀了。”
夏安然一愣,他凝神看向场中,仔细观察后发现的确如此,有什么区别吗?
“多多此前的攻击习惯,以嘴啃咬为主,”窦皖为他解释,见小国王神色复杂,他轻咳一声,语带笑意地补充道,“许是因为多多平日里头学习的对象是鸡鸭一类。”
这一句话很成功地让夏安然内心一咯噔,顿时有了是自己耽搁儿子的感觉。恰在此时,窦皖说了一句“即便是天鹅,但一直和鸡鸭纠缠不清的话,它就不会成为真正的天鹅。”
夏安然愣住了,他嗖地转头看着窦皖,不知道他这是无意说出,还是话中有话,窦皖倒是一脸坦然,见他看过来还以疑惑视线。
错觉?夏安然抿抿嘴。
但即便是窦皖的一时有感而发,结合如今情景也不由让夏安然陷入沉思他的教育方法是不是有错?
再看看后面观战的几个豆丁,他又不由捏了捏手指。刘彘不过才四岁,就算是算虚岁加上十月份新年,也不过才七岁,窦皖的意思难道是说,他对刘彘有些太放松了?
还是说,窦皖看不上刘小猪的小伴读么?
的确,寻常小皇子总会选一个更年长一些的……譬如他就有曹寿做伴读。刘彘的伴读班子年岁基本和他相当,甚至比他更小,所以刘小猪在他的群体中呈现的完全是毋庸置疑的领头人和发话人的角色。
这样的配置……有问题?
再看向窦皖,后者却在一心一意关注多多的情况,夏安然将这个疑惑暂且放下,他打算等等直接去问自己太傅。
之前还真的没注意这个问题,作为小皇子,刘胜也从来没考虑过相关问题,汉朝的小皇子,那基本是只需要傻乐就够了。
那厢,多多和大天鹅的决斗已经告一段落,大天鹅拍打着翅膀在水面上巡游,同时引吭高歌。多多跟在他的背后,也拍拍自己的翅膀。
大天鹅回头看看他,转过身子面对面,然后它抬起脖子发出高亢的鸣叫,多多的长脖子上上下下动了一下,也跟着举了起来,“咕……”
它轻轻发出了这个声音,然后叫得越来越响亮,最后彻底和大天鹅的叫声一样。
多多终于学会了正式的“鹅”语了。夏安然有些欣慰。
小豆丁们也意识到这是大天鹅在教多多说“鹅”语。“阿兄!”刘彘踢踢踏踏地跑了下来,兴奋地捏住了他的下摆,眉欢眼笑道,“阿兄,多多是不是和大天鹅交上朋友啦?”
“是。”夏安然看了眼天鹅族群,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彘儿,多多有可能要随着大天鹅南下了。”
他这话一出,小豆丁立刻惊呆,为什么?多多不是就交个朋友而已,怎么打了一架就要跟着朋友跑啦!
他看看那边跟着大天鹅在游水的多多,又看看面前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的阿兄,有些内疚。
如果不是他提议要来小庄子,阿兄就不会将多多带回来。那么多多也不会遇到大天鹅,并且和大天鹅交朋友了。如果不是和大天鹅交朋友,多多就不会走了……
小豆丁简直要愧疚死了,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人拍了两下,兄长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彘儿的错,”
夏安然笑着说道“你看,故事里的丑小鸭最后也是要回到天鹅的族群里面的,就算不是今天,多多也总有一天要回去的。”
“可是,可是……”刘彘嗫嚅半响,才小声说道,“多多不是丑小鸭呀。”
“它是,”夏安然将小豆丁垂下的脑袋扶了起来,指着被大天鹅带在身后的一群小灰鸟“那些就是小天鹅。”
刘彘左右看看,顿时醒悟,黑眼睛立刻就亮了“多多真的是天鹅!”
“对,”夏安然也有些感叹,哪想到刘小彘只兴奋了一小会,就一脸深沉得问道“我们不可以将天鹅都留下来吗?”
夏安然笑着捏捏弟弟的小脸蛋,“那彘儿可以努力试试,但就算最后没有成功,彘儿也要笑着送多多离开哦。”
小豆丁严肃点头,他看了眼被大天鹅接纳入族群的多多鹅,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彘儿尽量不哭。”
这种模样让夏安然的心都要化了,他一把将刚才「我是不是太宠孩子了」的想法丢到一边,将弟弟嘿咻一下抱起来揉搓了一顿,只觉得我弟弟太乖太可爱了,简直天下第一棒!
这么可爱的弟弟宠着些有问题吗?完全没有啊!
一行人静悄悄地离开了,多多被留了下来,它正和新认识的小伙伴们快乐地玩耍呢。庄子到中山王王宫的距离不近,但也不远,于多多来说更是飞惯了的。如果它想要回来,随时可以。
这一夜,刘彘钻进了夏安然的被窝,兄弟二人都在等多多鹅回来,但是直到翌日日上三竿都没有等到。
刘彘有些失落,他甚至比夏安然还要失落。
他甚至觉得自己对多多那么好,为什么它还要离开我们呢?爱和恨就在那一瞬间,刘彘甚至有好几天都拒绝了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去看多多的邀请。
阿兄对于多多的离开如此淡定,刘彘表示非常不解。
“为什么没有不开心?”夏安然对着扭扭捏捏蹭在他身边的弟弟说道,“因为这是成长啊。”
小皇子似懂非懂。
夏安然笑了一下,“大汉以孝治天下,但是你可知为何不是以「孝顺」治理天下?”
“因为人可以做到孝,却不可能永远做到顺。”他将弟弟抱在了怀里,拍拍小皇子的小肉腿,觉得那里肉呼呼的手感特别好,又轻轻捏了两下,“我们所生长的环境不同,一般来说子嗣受到的教育都会比父辈更多。受到的教育多了,你就会发现父辈以为的「真理」并不是真理,甚至于他很多行为是错误的。”
“儒家里面孔子就曾经说过「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意思就是孩子如果觉得长辈说得不对了,做错了,就应当指正,如果什么都不说一味得顺从,反而会让长辈们做下错事,留下骂名。”
见小豆丁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夏安然立刻戳戳他的小胸口,“彘儿现在是儿子,你可以对父王说「阿父,我觉得你哪儿做得不妥」,但是你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被你的儿子这么说吗?”
刘彘立刻瞪大了眼睛,哼唧一声,一张脸立刻就不快了起来。夏安然笑着将他皱起来的表情按回了原处,“能够接受孩子的不顺,以公正、公平的姿态尊重他们的决定,才是你成熟的标志哦。”
小孩歪着头,靠在夏安然的肩膀上,好半响后才呢喃着说道“所以,孩子要离开我们……”
“只要他们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要放手。”
“天空和未来都是小辈们的,不放手让他们去闯一闯,怎么知道他们不行呢。”
“那……”小豆丁扭捏了一下,“那阿兄不会担心多多吗?”
“会啊,”小国王叹了口气,“可是就像阿父很担心我们,却还是将我们放出来一样,这也是一种信任。”
刘彘拿小脑袋顶了一下夏安然的肩窝,“所以阿父将我们放出来是因为相信我们吗?”
“嗯。”
“那阿兄相信彘儿吗?”
“……相信。”夏安然挑了挑眉。
“那阿兄能让彘儿去温泉庄子玩吗?”
夏安然默默地放下了刘小猪,后者刚一落地便觉得情况不妙,尖叫一声脚下生风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孩子皮了,多半是皮痒了。
打一顿就好。
一顿不行?那就来两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