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们, 杀夺下王庭”
无数奔狼铁骑如潮水般冲入单于王庭。但迎接他们的是密集如飞蝗的箭雨
“当心,有埋伏”穆硕勒马大叫一声,但是五万奔狼骑已经一头扎入了王庭里。
一时间箭如雨下,人仰马翻。
王庭卫队主力从四面八方涌出, 乌赫坐镇中央, 大喝道“穆硕逆贼, 还不下马投降, 饶你全尸”
原来, 从一开始, 维丹带来中原皇帝想要会盟和谈的消息时, 乌赫就暗中召见了瞿钢。
瞿钢是降将,对中原的情况比较熟悉。
瞿钢道:“末将以为, 中原皇帝确实和维丹达成了盟约, 但达成盟约的内容,怕不是大单于在国书上看到的那样。”
“我若猜的不错, 维丹和皇帝约定的是利用两王会盟, 将大单于及骁狼卫主力调出王庭,这样穆硕和维丹就有了乘虚而入夺下王庭的机会。事成之后,中原皇帝扶立维丹为大单于,维丹则和中原修好, 纳贡称臣, 甚至维丹很可能已经投靠中原皇帝了。”
“可恨”乌赫狠狠锉了锉后槽牙, “本单于该如何收拾这两个叛贼”
“中原人有句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单于何不将计就计”
“你是说本单于佯装赴会,实则埋伏大军于王庭,张开口袋, 等着他穆硕来”
瞿钢点头,“不但如此,大单于还可以乘此机会擒住中原皇帝”
乌赫眼睛一亮,“当真”
随即他又狐疑地摇头“中原皇帝远来草原,肯定带大军随行护驾,想掳皇帝没那么容易吧”
“此番率军的将领陈英是锐士营老将,我恰好认识。”瞿钢眼中幽光一闪,“我可以策反他。”
乌赫心念一动,“大都尉有几成把握”
“皇帝裁撤锐士营,将主帅下狱,锐士营上下无不怨愤不平,”瞿钢目光深狠,“我有九成把握策反陈英”
“但本单于还是不解,”乌赫隆起眉头,“陈英既是锐士营老将,皇帝怎会任用他作为自己亲军统帅”
“皇帝会,因为他太自信了,”瞿钢道,“他自认为能驾驭陈英。”
“而且自从前番羽林军被山匪袭击败北后,皇帝也需要老将来训练新军。”
乌赫点头“本单于还有一个问题,你真的那么恨你们的皇帝吗恨不得我抓到他”
瞿钢道“我有多敬仰我的主帅,就有多恨那个将他下狱的皇帝”
北狄王庭
穆硕狠狠一咬牙,知道事到如今,只有拼个鱼死网破才能杀出一条血路了
“勇士们,跟我冲”他扬起弯刀大喝道。
无数奔狼卫像落网的困兽般狠狠撞向四周的王庭卫队。力图在包围圈上撕出一道口子来
顿时王庭里刀光激起,鲜血飞溅。
就在刚才穆硕他们埋伏的山梁上,萧暥静静驻马风雪中,身后默然矗立五万羽林铁骑。
他们身着精甲,出鞘的刀剑在风雪中射出冰冷的寒芒,凝重的杀气在初春的雪原上弥漫。
云越悄悄看向萧暥,朔风中他薄唇紧绷成一线,双眸流光逼人,看得人顿时气都透不过来。
矗立于千军万马前的主公,耀眼得让人炫目,但云越却注意到他面色清寒,微微失血的唇在风雪中冻得发白,一身轻薄的猎装脊背处却隐约被虚汗透湿的印记,不禁暗暗担心起他的伤病。
山下的激战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渐渐
的,张开的罗网已经千疮百孔,而网中的困兽也已经疲惫不堪。
差不多了。
萧暥铿然拔出长剑,静静往前一指。
顷刻间五万羽林精锐如决堤的潮水般,从山坡上呼啸而下,冲向北狄王庭。
王庭里,包围圈终于缩到了最小,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乌赫在乱军中终于砍杀了穆硕,正要举起穆硕的头颅以喝退众人,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滚滚的马蹄声,仿佛天边响起的闷雷。
他猛地抬头望去,就见皑皑雪原上,一支庞大的骑兵如同洪流般倾泻而来,万马奔腾,如排山倒海般激起雪尘滚滚。
风雪中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是哪来的骑兵
“报、大单于。是中原人、杀过来了”
什么中原人
乌赫骇然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一把揪住那士兵,“再说一遍”
“是,是羽林军”
此时,汪洋般的铁骑由远及近,几乎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精良的铠甲,锃亮的刀剑他们狂飙突进,势不可挡。北狄士兵来不及反应,雪亮的剑光已经落下,血色激溅。
这一战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乌赫被生擒。北狄王庭主力被歼灭。而穆硕的奔狼骑也在与王庭主力的激战中近乎全军覆没。
拿下王庭后,萧暥马不停蹄拨转缰绳,“陈英,你率军驻守王庭,云越,随我去弋阳山谷”
陈英道:“主公可是去救驾”
“我去截击赫连因和穆硕余部,至于圣驾,”他一扬马鞭,战马撒开四蹄,
“自有人去救”
清越的声音被北风吹得悠长。
此刻驰狼谷里大雪漫天,朔风穿过山谷发出凄厉的呼嚎。
江浔所率的金吾卫已战至浑身浴血,但是众寡悬殊,他们慢慢地被挤压在山谷中方寸之地,被四周乌泱泱的北狄士兵包围了。
士兵们的脸上渐渐露出绝望之色,只有皇帝依旧从容不迫。
转眼间,赫连因手下的骁狼卫已经快要冲到了武帝近前。
“个子最高的就是皇帝拿下他”赫连因长刀一指,嘶吼道。
“谁敢上前”江浔奋力格开一名狼卫。
“找死”赫连因跃身,手中弯刀凌空劈下一道新月般的弧光。
江浔举起长剑当空一格,被劲力震得吐出一口血沫。
“住手。”皇帝道。
他忽然拨开江浔走到阵前,用不见喜怒的语调道:“你就是赫连因”
听他报出自己的名字,赫连因无来由地心中一阵狂跳。
他咬牙狞笑着回应:“皇帝陛下知道外臣的名字,让外臣受宠若惊。”
“外臣今日来是因为大单于想请陛下就在王庭做客,让我来请陛下。”
“是么。”武帝淡淡道,他的目光里没有温度,仿佛看着一只蝼蚁,“那么,你去给你们的大单于带句话罢。”
说话间他探出两指拈住了薄利的刀刃,微微侧首带着鉴赏般的目光,指端轻轻刮过刀锋流利的弧度,“就说,朕在这里等他。”
赫连因抽刀,竟然却纹丝不动好大的指劲
他阴鸷地抬眼看向皇帝,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切仿佛都在皇帝的掌控中。
眼前这个皇帝,一举一动间都是高不可攀的清贵矜雅,一颦一顾里都是睥睨天下的威仪天成。那漆黑眼睛如幽檀般深不见底,凝视着他的时候,仿佛能把人心底的欲
望看透。
赫连因嘴角肌肉抽搐着,握紧手中的刀,刀柄的花纹都绞进手掌里,一字一顿道:“陛下的话,外臣记住了。”
“甚好,”皇帝优雅地一笑,轻飘飘收回手。
赫连因竟因为抽刀的惯性,倒退了几步。
他自觉失了颜面,狠戾道“但是陛下这话,还是亲自跟大单于说吧”
说罢挥刀一指,“勇士们,杀”
一众如狼似虎的骁狼卫如洪水般涌上前,江浔正要率一众金吾卫拼死护驾,就在这时,谷中隐隐传来了滚滚闷雷声。
赫连因心中猛沉,他太熟悉那种声音了,那是无数马蹄踏过大地的震响。
他惊回首望去,就见瞿钢率数千锐士从斜后方掩杀而来。
“瞿钢,你果然是诈降”赫连因切齿道。
瞿钢冷道:“赫连因,王庭已被拿下,你已是丧家之犬,还不投降”
赫连因心中猛震。王庭失守了
但他现在没有工夫辨别这条消息的真伪,
目前他都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杀出一条血路
“勇士们,别听他这个叛贼胡说,冲杀出去”
数千骁狼卫和瞿钢麾下的锐士混战在一起。
另一边,皇帝已心中了然。
好一个萧暥来得真是时候
他把这临危救驾之功给了瞿钢他们
如此一来,当初瞿钢叛逃北狄,那就不是叛逃,而是受命潜伏诈降。这一波操作是彻底把瞿钢他们和麾下锐士摘地干干净净
看着眼前混乱的刀光剑影,皇帝明白过来了,萧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北狄谈判,甚至这场盟会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不仅如此,为了钓乌赫这条大鱼,他竟然还拿皇帝当诱饵,谁给他的胆子
武帝知道萧暥生于幕天席地间,长于乱世洪流里,连对皇权少得可怜的那一点尊重都来自于公侯府的教导。他本就是胆大妄为的人。如果不是年幼时被魏淙收养,当乱世洪流席卷天下的时候,谁知道他会不会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话萧暥说得出,也做得到。
这个人即使将他揉碎了吞入肚中,他也能给你兴风作浪,翻江倒海
想到这里,皇帝又郁愤又懊恼。但郁闷之余却又更加勾起心底暗暗的亢奋和征服欲,恨不能立即把人抓回来,狠狠地收拾一顿
弋阳山口
在经历了一场快战后,萧暥率军击败穆硕余部,并生擒车胡儿。
此时已近正午,萧暥登上山崖,往下望去,只见山口阔广,道路平坦,两侧峭壁陡立,高数十丈的山崖仿佛当空垂下的巨刃。站在山崖上,自山谷中刮来凛冽的朔风卷起乱雪迎面扑来,竟将一片马背上的毡垫掀上半空。
这里是从驰狼谷去往王庭的必经之路。
约摸等了小半个时辰,风雪中隐隐传来了战马的嘶鸣。
果然,赫连因得知王庭被袭无心再战,拼命杀出一条路来,率军回援王庭。
萧暥站在风雪中,望向谷底黑压压一片逐渐聚拢成一道长龙的北狄军队,缓缓地举起右臂。
等候于山崖上的弓弩手弓弦张满,密集的箭镞瞄准了狭长的山谷。
就在千钧一发时,赫连因忽然在谷口勒住了马缰。
他警觉地抬头仰望四周地形,随即下马,手抓起一块积雪捻了捻,又在雪地里迅速搜索了片刻,忽然翻身跃上马背,大喝一声,“传令,后对改前队,撤”
萧暥心中猛地一沉,立即想到刚才他们进入峡谷前和穆硕的属下车胡儿在此一战,战后,大雪还来不及完全掩盖战争的痕迹
没想就这么点蛛丝马迹,便能让赫连因得出这里有伏兵的结论,这个人果然谨慎
眼看着赫连因率部已经纵马向峡谷已北广袤的平原奔去,数千铁骑顷刻间就要如流沙散去。
云越急道“主公,追吗”
萧暥摇头,追不上。
山崖高数十丈,等到他们驰马下山,赫连因早就率队消失在原野上了。
“弓箭”他沉声道。
云越心中猛震,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微小跃动的目标,简直就像隔空射取一只蚊蝇一般。
这需要多强的臂力,多精准的眼力
他担忧地看向风雪中萧暥苍白的容色,瘦削的身形。
而且峡谷间风力太大,普通的弓箭根本不行。
“破甲箭,天狼弓。”萧暥道。
破甲箭有食指粗,天狼弓则是用龙骨神木打造,硬比铜铁,开弓至少需有五石之力。射程极远,可射月摘星,故而得名。
可是他现在还拉得开那么强的弓吗云越忧心忡忡看向那清寒料峭的身形,咬了咬薄唇,想说什么,终究没吱声。
萧暥站在山巅,风卷起雪花纷纷扑来,风雪中他弯弓搭箭,随着弓弦绷开如满月,他微微偏首,锋利的箭镞追随着千军万马间那跃动的一点人影缓缓移动。
大雪扑面,他的眉梢鬓角都是乱雪,脸容苍俊,唇色薄如寒冰,脊背线条刚劲峭拔。
但那万军从中的一点人影实在太渺小。
云越注意到风雪中长时间瞄准使得他的手臂微微颤抖,勾弦的手指勒得生疼,虚汗已经浸透了战袍后背。
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赫连因纵马回头的刹那,萧暥瞳孔间精光乍现,手指轻轻一放,破甲箭如一道长虹贯出,穿越峡谷呼啸而去。
赫连因猛然见眼前一道寒光射来,颈间一凉,一股劲力穿透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坐下战马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
他翻滚下马背倒在了雪地里,喉间贯穿着一支长箭,尾翼的白翎在风雪中尤自震颤。
见主将倒地,周围的北狄军队顿时做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