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陵剑眉渐渐蹙起。
“晋王,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东方冉的声音似乎伴随着箫声,在心底魏瑄心底响起,“杀了他。”
魏西陵此刻就在他面前,没有戴甲,几乎可以看到他白皙的脖颈上隐隐跳动的淡青色经脉。
东方冉的声音和他的箫声一样蛊惑人心,他的话语像一条毒蛇滑入魏瑄的心底,“我此生最大的敌人是谢映之,但他从来没给我这样的机会,可是你有”
魏瑄的眼前不由浮现起三生石中的一幕幕的景象。
萧暥抱着一卷书抬起粉嫩的小脸,“西陵,这两个字念什么”
他睁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叫夫君,夫君
“西陵,西陵,等等我。”魏西陵走在前面,那小团子跟在后面,拽着他的袖子。
魏西陵转过身,一言不发抱起他。
魏瑄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比任何人都早遇到他,保护他,怜惜他,拥他入怀。
东方冉一边小心翼翼揣测着魏瑄的心思“我知道你的感受,譬如我当年,倾心向往、求而不得之物,别人却轻而易举就获得了。”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为人知的和弱点。他似是而非的话语充满引诱,捕捉着魏瑄眼底每一丝骚动不安的波澜。
“我比不过谢映之,你也比不过你皇叔。他什么都先你一步”
东方冉精心打磨着接下来的句子,他有种感觉,似乎他离目标很近了,就要将魏瑄心底的阴影勾出来,却又似乎总是切不准这个点。
“我们也算同病相怜,谢映之名门出身,无论我多么努力,在师尊眼里,我都不如谢映之。你是番妃所生,在天下人眼中,你远不如你皇叔。”
“但你比我幸运的是,你现在有个机会,除掉他。”
闻言,魏瑄眼中浮现出一抹杀机。
接着后堂一股黑雾冲霄而起,撞上了横梁,屋子剧烈震荡。东方冉避之不及,被垮塌的梁柱砸中脊背,严严实实压在了下面。
他猛地呛出了一口鲜血,喷在滚落在地的洞箫上。
魏瑄眼中似怒似笑,手指微微一勾,洞箫当场碎得四分五裂。
月前在溯回地的前世境中,谢映之曾随手撷取柳叶笛,以乐律稳定他的心神,刚才东方冉故技重施,想用箫声扰乱他的情绪激他杀人。其实都是同一路数。
“你没有他的襟怀,却总想模仿他,哪有不败的道理。”
东方冉抬在碎石尘土间起头,惨白的面具歪到一边。
“方炀,去后堂查看。”魏西陵道。
方炀不敢违抗,赶紧带兵进去查看,就见到处是翻到的烛台,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非死即残的家兵。硕大的横梁下压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
片刻后,方炀带着几名士兵,将废墟中的东方冉刨了出来。
与此同时,魏瑄睫毛微微一霎,猛地收回了心神,目光再次恢复清明。
东方冉被几名士兵抬了上来,有气无力地趴在一扇卸下的漆木屏上。
魏西陵一见到这惨白的面具,立即认出了此人是大半年前被玄门拿回的叛逆。
他冷然看向方胤,问道“叔伯,此人修炼秘术,为玄门叛逆,如何会在你的府上”
方胤面如土色,叛逆方宁跟他说是玄门高士
他赶紧辩解道“大概是混在乐师之中潜入府邸的。”
魏西陵看了眼旁边疯疯癫癫的方宁,知道其中还有蹊跷。便道,“都带走,交付玄门。”
“西陵,”方胤跌跌撞撞上前抓住他的衣袍涕泪横流,“宁儿是被这妖孽所害啊,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交付玄门罢。你给我一两天时间,让我问问他。他如果依旧疯癫,再交给玄门也不迟。”
魏西陵凝眉。
“西陵,前日所说的军需用度,银钱粮秣我一定尽全力,二十万金这个月就能备齐,”方胤道。
魏西陵明白,他这是提出条件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备战,这一两年里,江州必须稳定,这个时候和方家因此事起了矛盾,有碍大计。而且带走方宁,在老太太这里也过不去,方胤必然会去哭诉。
片刻后,刘武带兵抵达。
东方冉被押走,魏西陵留下数百名士兵将府邸里里外外驻守,保护方家的安全。
方胤心知肚明,这既是保护,更是监看。魏西陵不动声色间就将方氏的族兵都裁撤了,换上了公侯府的亲卫。
回到公侯府已是入暮,冬月的天暗得很早。
晚风徐徐,院墙边一株老梅树苍劲古雅,走过有孤冷的暗香飘来。
“你们都下去罢。”魏西陵道,然后他看向魏瑄,“阿季,随我来。”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进了书房,魏西陵随手关上了门。
他面色沉冷,道“阿季,你会秘术。”
魏瑄暗暗一惊,随即心下了然。
以魏西陵的刚正,今天没有当众指出这点,对他已经是种袒护了。
魏西陵等到现在,屏退所有人才问,这是给他一个私下里解释的机会。
事已至此,魏瑄也不隐瞒,“皇叔,这件事我本来也想跟你说,我想去玄门。”
接着他把自己修行秘术,谢映之答应用玄术为他化解秘术中的阴影面的事情说了。只是他把修炼秘术已经入心魔之事略去了,听起来就似乎只是去玄门修行学习。
但经此一役,魏瑄心里很清楚,他已经能如臂使指般使唤那股幽暗之力化妖成魔。光凭这一点,卫宛是决然再不会让他踏出玄门半步。
如今东方冉已经被折了脊骨多半伤残。方家也已经被制服,他暂时后顾无忧。
他故作轻松道“明天东方冉就要被押送去玄门,我就一起去罢。”
魏西陵眉心微凝,“阿季,还有十天就是除夕,过了年后再去。”
魏瑄蓦地一怔,不由点了点头。他不想在森冷的断云崖石狱里过年。
更何况,除夕是团圆之日。
唯有心中所念,相隔千里。
他神色黯然,抬眼间,不经意正好撞上魏西陵静默的目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错片刻,都快速移开。
沉默片刻,魏西陵道“早点回去休息罢。”
魏瑄走后,魏西陵独立窗前。
庭院中冻云黯淡,晚来风起,凉州一别后,至今音讯杳无。
谢映之说过,值此非常之时,要避嫌。
回首案头还堆放着今天送来的各郡公文。
魏西陵坐下,刚要提笔批阅,刘武忽然急匆匆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冷风。
魏西陵问“何事”
刘武抖着嗓子道“主公,什么时候去剿匪”
魏西陵微一诧。这不寻常,凭他剿匪的经验,现今大雪封山,这时山匪一般窝着寨子里过冬,要到开春雪化后才开始打劫。
“主公你看,傍晚贼曹掾收到的,山贼太猖狂了”刘武气得直眉瞪眼,“大半年没教训他们,骨头都散架了。”
魏西陵接过信来。
平时,江州的贼事情报都交给署官,只是这封信太过嚣张,署官看了后不敢妄断,就交给了刘武。
字写得龙飞凤舞,读起来颇为费劲,一眼看去就是不通文墨的山贼手笔。只是这口吻有点熟悉。
这是一封勒索信。
信中提了一大堆贪得无厌的要求,包括讨要吃的玩的用的,快赶上割地纳贡了,以及还顺带酸不拉几地遛了那么一嘴,听说公侯府要联姻
魏西陵心道,他人在大梁,消息倒还挺灵通的。
再往下看,他剑眉微微一敛。
只见信中狂妄地写道本大王正好缺一个压寨夫人。君候顺带帮忙解决一下
君候这两个字出自他嘴里,怎么听都带着一股不大正经的挑衅意味。
刘武在一旁气不过道“哪个胆儿肥的山贼讹诈到公侯府了”
“确实胆大。”魏西陵面无表情放下信笺。
刘武愤然道“主公,反正我过年闲着,我去襄州把他寨子踹了。”
魏西陵静静道“都给他。”
啥刘武以为听错了,挠了挠头“那他还要压寨夫人怎么办”
大梁城里,这几天谢映之全权接管了将军府的内外事务,萧暥顿时闲下来了。
他搓着爪子,一边做手工补贴家用不是,一边在等魏西陵给他送吃的玩的,最好再送个算了,肯定气疯了。
萧暥也觉得自己很欠,要说魏西陵这人平时冷冰冰无趣得很,可就是忍不住跃跃欲试要作弄他。
这次的信,萧暥绕了个圈子,冒充山匪,就算被北宫达的探子截获了,也只会以为魏西陵剿匪多年,招惹了哪处不要脸又不要命的山匪,写了封气死人的勒索信。
至于谢先生这关,似乎也被他暗度陈仓混过去了想到这里,萧暥忽然有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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