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里。
阿迦罗面目森冷沉郁地看着他, 直截了当道,“这单于铁鞭,恐怕不是大单于想要,是首领你想要罢。”
穆硕被戳穿心事,眼色一沉。
单于铁鞭本是当年十八部落效忠大单于时,向日月星辰和狼神盟誓的铁鞭。意为铁鞭所指,十八部落必赴汤蹈火。
如今铁鞭到底还能不能指挥得动十八部落虽不好说, 但是铁鞭的象征意义超过了它的实际用途。
如果维丹当上了少狼主,将来哪一天大单于忽然去世, 维丹就可以少狼主的身份,手握单于铁鞭继位, 王庭内外绝对没有人敢提出任何质疑。
为此, 穆硕早就买通了大单于最宠爱的女人华昕夫人,只要单于铁鞭回到大单于手中, 凭着华昕夫人天天吹枕头风, 加上单于对维丹的喜爱, 早晚都能让单于将铁鞭赐给维丹。
但是如今这单于铁鞭下落不明, 穆硕抓心挠肝地难受。更让他深深忌惮的是, 如果说铁鞭在阿迦罗手中, 那就更不妙了。
毕竟当时单于派阿迦罗潜入中原追捕乌赫,结果只抓回了乌赫, 却不见铁鞭。阿迦罗私藏单于铁鞭的可能性极大。
即便维丹成了少狼主,但是阿迦罗手中握有单于铁鞭,双方还得拼一场才知胜负。
穆硕作色道, “世子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部落首领,要铁鞭也没用,我这是替大单于分忧。若世子果真是心中坦荡,应该也不介意我们搜一下罢”
他话音刚落,等候在帐外的十几名西墨部武士忽然一拥而入。
“谁敢乱动”阿迦罗骤然起身。
他一脚踢翻胡桌,手中锋利的弯刀出鞘半寸,寒光闪闪。
仿佛一头桀骜的孤狼露出獠牙般环顾西周。
一时所有的西墨部武士都后退了几步。
毕竟阿迦罗是草原第一勇士,就算他现在失势了,依旧没人愿意跟他硬嗑。
大帐中双方陷入僵持。
左大都尉济嬗赶紧站起来打圆场道,“首领,这不妥罢。”
“洗脱嫌疑,让那些胡言乱语的人统统闭嘴,也可以证明大单于的忠诚,都是为世子考虑。”穆硕目光森然,充满忌惮,“世子不要误解我的苦心。我还是这句话,世子若心中坦荡,会怕我搜查吗 ”
然后他看向济嬗,“今天的事左大都尉也看到了,如实向大单于禀报。”
说完,穆硕一掀帐门,扬长而去。
西墨部的武士也都跟着徐徐退出。
阿迦罗收刀入鞘道,面目阴郁。
“去,把栾祺找回来。”
傍晚,大帐里的烛火刚刚点燃。
“为什么不让我去狼火节”嘉宁公主面有愠色。
“公主,集市上正在抓捕扮作商贩的细作,乱的很,所以大单于让公主不要出去。”北狄婢女道。
“细作我怎么听说只要是中原容貌的人就被当做细作抓起来不仅抓人,还掠夺财物,这分明就是强匪”
那婢女赶紧道,“前段时间中原骑兵扫荡了几大部落,劫掠无数,大单于心中气恼,所以才抓人的,过一阵子就会把那些人放了的。”
嘉宁公主秀眉一扬,“你们北狄人劫掠我中原边郡还少吗大单于被抢了气恼,我皇兄被抢了就不气恼但也不见得就把大雍境内的胡人都抓起来。”
婢女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嘉宁已经很多天没有程牧的消息了。
又听说狼火节在抓中原人,她心中隐约焦虑,程牧已经是她和遥远的中原故乡唯一的一线联系了。
这大半年,阿迦罗很少见到,传闻乌赫背叛,阿迦罗抓回了乌赫私藏了铁鞭,失去了单于的信任,所以阿迦罗以往下令给她的特权也都没有了。尤其是这几天几大部落被劫后,她被大单于软禁在营地里,不许离开王庭半步。
帐外夜色渐浓。风中隐约传来了苍凉的胡笳声。
她忽然感到有些寂寞。
相比大梁繁华的街市,这里太辽阔太空旷,也太单调了。一入夜,只有西风萧瑟,星垂四野。北狄人没什么娱乐,围着篝火歌舞和奏乐。
如果她真的成了阿迦罗的妻子,那么以后每一天是不是都要在这空阔的草原上,听着苍凉的胡笳声,翘首东望。
就像曾经大雍朝无数和亲的宗室女子那样。
夜色渐深,在各营帐间此起彼伏的胡笳声中,嘉宁忽然隐隐听到了悠扬的陶埙的乐声夹在其中。又被夜风吹散在莽莽苍苍的原野上。
那声音悠远绵长,曲调还有点耳熟。
很多年前
“母后,这是什么曲子”
“江州的琼花落。”
“什么是琼花”
“嘉宁,你戴头上的就是琼花。”
她看着镜子里,双髻上那一对惟妙惟肖的绢花。
“这花儿是一对,你这对是粉色的,还有一对蓝色的,给你暥哥哥。”
她不解地问,“他是男孩,为什么要戴花”
方皇后笑道“花儿好看吗”
“好看,”嘉宁脆生生答道,“所以他也好看。”
那一年冬,一把大火烧尽了宫闱,也烧去了那一对儿琼花。
嘉宁心中猛然一恸,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掀帐门走了出去。
门外值守的两名骁狼卫立即跟上,“公主要去哪里”
“走开我又不是囚犯,我就在王庭里逛逛也不行吗”她把剑一横,出鞘三分,
那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于是隔开一段距离跟着她。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她看到远处暮色沉沉的草原上,营地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篝火。
北狄士兵成群围着篝火,吃着热气腾腾的烤肉,喝着马奶酒,大声喧闹。
晚风徐徐,士兵里有人和着胡笳声,敲起了箄鼓。立即有几名北狄女子旋身而起,和着节拍和乐声扭动着腰肢舞蹈起来。
北狄人的舞粗犷奔放,火光映着她们略黑的肤色和撒开飞扬的发辫,充满了热情洋溢的神采。
她跟着曲声穿梭而过,最后终于在处小草坡边看到一名的骁狼卫,他手中拿着一个陶埙,火光很暗,他似乎是有意藏在火光的阴影里。
她低声问“你怎么会这曲子”
那人忽然抬起头,微弱的光线下,一双眼睛竟如幽兰夜火,摄人心魄。
“公主,是我。”
嘉宁身形不自觉晃了下,竟不敢相信,“将军”
突利托掀开帐门一矮身进去。
帐内光线昏暗,阿迦罗回头道“栾祺”
“是我,”突利托道,“北小王还没有找到吗”
阿迦罗道,“栾祺这小子,下午被穆硕说了几句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我派人找了大半天,都没消息。”
突利托道“兴许是去跑马了。”
阿迦罗道“传令,多派出人手,骑快马,去周边草场全都找一找。”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