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 谨身殿。
大殿之内, 成帝端坐于御案之后, 刑部侍郎江翀、慎刑司大太监章环、内务府掌事太监冯邴一字排开, 依次跪在成帝面前。
江翀居中, 正对着成帝一板一眼地汇报着甲子桃木投毒案日前的进展。
“楚四已经对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责供认不讳, 不过, 日前他坚持这一切乃是自己一人所为,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丧心病狂之举, 身后并无他人指使, 然而,”江翀说到这里,唇角嘲讽地勾了勾, 不屑道, “他甚至连自己是如何与后宫中人相沟通、又是如何与羲和公主身边那宫女翡翠碰上头的都说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甲子桃木确实是经这位荣国公府的楚管家之手,转送到那宫女翡翠手上的, 而对于那甲子桃木究竟是如何到自己手里的,楚四亦然含含糊糊, 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臣等商议之后, 一致认为此案背后,必定还有更深的隐情, 故而, 经过傅侯爷”
话到此处, 江翀忍不住微微偏了偏头,小心地看了在场那个唯一被成帝赐座的臣子一眼。
虞宁侯傅从楦规规矩矩地坐在侧边一道听着,眉目丝毫不动,对江翀所言的字字句句,均毫无反应,仿佛被提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也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他没有丝毫的干系一般。
江翀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这老狐狸狡猾,心道要不是你傅从楦当时点了头的,谁还敢真的丝毫不顾忌五城兵马司的精骑、直接闯进荣国公府把荣国公世子拉出来不行当时刑部说提审荣国公世子时,你丫的一声不吭就放人进去了,如今荣国公世子该审的、不该审的也都审了,刑更是上了几道了,人还被囚在刑部大牢里半死不活地扔着呢现在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审出来不说,平昭长公主还抱着两个孩子来跪谨身殿了,这时候,你倒是一句话都没有了
江翀一想到殿外跪着的那母子三人就一阵头疼,可确实他提审在先,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审出来,慈宁宫真要怪罪下来,他也就只能认了这时候,江翀就无比地希望,荣国公府这次可千万不要缓过气来的好。
无论荣国公府到底是干净还是不干净,这回都不能让他们干净了江翀一边心烦意乱地在心里想着,一边憋屈地承认道“是而,臣等就破例,先行提审了荣国公世子。”
然而三天过去了,人什么都没有审出来不说,平昭长公主在府里等了三天,忍了三天,也终于彻底地忍不住了,趁着大雨,带着两个孩子冲破了五成兵马司的骑兵当然,最重要的是,傅从楦也根本无意去拦她。
江翀此人,头脑、手段有余,但行事却未免太不讲规矩了些此等酷吏,成宗皇帝要用他,傅从楦自然不会正面与其冲突,但是也是时候该给这个江翀点苦头吃吃了
这位官途坦荡,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未及而立便入主六部的刑部侍郎,不择手段、滥用酷罚的时候,也未免有点太多了傅从楦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江翀的辩解,一边在心中冷笑地想着他江翀该不会以为,成宗皇帝重用寒门士子,便代表着,洛阳城里的世家勋贵,就真如那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这些新得势的宰割了审就审了,未正式定罪之前,“刑不上大夫”的律法,都被他们刑部背到狗肚子里了
也合该是江翀这回倒霉,平昭长公主带着荣国公世孙和清瑶县主破府而出,傅从楦还是第一时间给刑部递了消息的,江翀知道后,也是当机立断,第一时间便赶往内宫想向成帝陈情自白,以图先下手为强只要过了成帝的明路,他们就不算违制乱来了
然而,千算万算,不只是江翀没有想到,甚至出乎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意料平昭长公主直入中宫后,却压根没有去慈宁宫,而是直接赶到了谨身殿前,跪求觐见成宗皇帝
两边险些在谨身殿前撞了个正着,江翀当时面色就是一白,心道这下完了平昭长公主,那毕竟是陛下名义上的嫡姐若是此番给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提审理由来,自己怕不是要成第一个被扔出局的弃卒了
事到如今,虞宁侯傅从楦一言不发,摆明了自己要作壁上观的态度,章环、冯邴二人更是仅仅负责后宫相关,与前朝荣国公府的事情毫无干系,最多祈求这两个平时打点的还不错的大太监能在关键时刻为他多少说两句好话来,旁的,那真是无法奢求了唯一让江翀心里稍觉安慰的是,成帝先召了他进来,而对殿外跪着的平昭长公主一行,则是摆出了“置若罔闻”的无视态度。
虽然从进来到现在,说了多久,江翀就跪了多久成帝根本就没有叫他起来的意思,更别说往日待他和颜悦色时的赐座奉茶了
江翀只能苦中作乐地想,还好,看陛下的意思,虽然是不甚满意自己滥用私刑的事情,但明显对荣国公府,或者说平昭长公主的厌恶更深,进来到现在,自己在殿内跪了多久,平昭长公主和她的两个子女就在外面跪了多久想来陛下与长公主之间,是没有多少姐弟情谊的
如今需要担忧的,也就是慈宁宫那边的态度了
殿内的气氛正僵持着,关红在外面探了个头进来,江翀心头一悸,暗道来的这么快然而成宗皇帝抬眸招了人进来,听得关红附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后,身上肃杀烦躁的情绪竟然奇迹般地一收而尽,很难得,竟然唇角还带上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面色缓和了不少,和颜悦色地对殿内人道“爱卿们都辛苦了,关红,给江爱卿赐座吧朕有点私事,爱卿们暂且自便,朕去去就来。”
说罢,起身理了理袖子,直接出了门去。
这个发展,可真是峰回路转,叫江翀患得患失、诚惶诚恐了
江翀忍不住小声地向关红打探“敢问公公,不知是宫里的哪位娘娘过来了”
看陛下那模样,也总不会是慈宁宫来人兴师问罪了吧
关红抿着唇笑而不语,只亲手倒了茶来,递到江翀手中,笑着道“江大人,请。”
江翀受宠若惊地接了,觑了觑关红的面色,却也不敢再问了。
关红退出后,章环和冯邴两个陪跪的也都默不作声地起来了,章环拍了拍袖子,瞅了瞅外面的雨势瓢泼大雨,乌压压的云沉沉压下来,章环不由在心里轻轻地啧了一声,心道这回多半也是有惊无险、能化险为夷了。
江大人动用私刑是过,但过有大小之分,只要陛下心中对荣国公府厌恶日深,那这回大可以大过化小、小过化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