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起身的陈叔卿,见着从破口处蜂拥而入的周兵,再看看身边明显稀疏的禁军士兵,知道大势已去,心中悲愤却无可奈何。
他已经尽力了,当敌兵攻入台城时,没有抱头鼠窜,没有吓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已经拼尽全力组织反击,试图拖延时间,等到城内别处官军回援,
但已无力回天。
这就是天意么?
陈叔卿如是想,见着涌入皇宫的周兵越来越多,己方明显处于下风,将士们都目光闪烁,他知道,最艰难的决定,得做出了。
那就是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禁军将士能跟着他抵抗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再打下去,将士们恐怕就会主动投降、放弃抵抗,他再怎么喊也没用。
脚步声起,陈叔卿回头一看,却是仆射袁宪带兵增援,然而跟在袁宪身后的士兵也没多少,想要挡住如狼似虎的周兵并将其赶出去,怕是做梦。
谁也没想到,这支周军的战斗力如此惊人,原以为是一支偏师,攻占京口后最多袭扰建康,未曾料竟然就能强攻得手,陈叔卿见着白发苍苍的袁宪,不由得满嘴苦涩。
临了临了,满朝公卿,竟然就袁仆射愿意挺身而出
袁宪见着眼前情景,发现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周兵已经攻入皇宫,己方势单力薄,不过事已至此,只有尽人事了,
他见着冲进皇宫的周兵没有急着冲过来,便趁势高呼,要求对方的主将出来说话,以此拖延时间,让太后能有充足时间带着天子、太子从西侧逃离皇宫、台城。
也不知这些周兵是真的脑子一根筋还是太蠢,竟然没继续向前,就这么和禁军对峙,看样子似乎真是去请其主将过来说话。
袁宪不敢相信自己运气那么好,碰到这么讲理的敌兵,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周军将领在刀盾兵护卫下,分开人群,来到前排。
不知何故,那人甲下是白衣,披着白袍,兜鍪上绑着白头带,宛若戴孝一般。
袁宪身着常服,不着片甲,为表示诚意,越过己方士兵队伍,独自站在最前方,看着那周军将领,先自我介绍,然后发问:
“周陈两国素来交好,贵国为何不宣而战?还悍然攻打建康,兵锋直指皇宫?”
“如此背信弃义之举,难道不怕留下千古骂名么?”
袁宪说完,那将领哈哈一笑:“袁公好辩才,别来无恙?”
说完,伸手去脱兜鍪,待得他将兜鍪取下,袁宪借助火光看清对方面庞之后,不由得惊呼:“是你?”
“是我,呵呵。”
王頍笑道,那笑容看在袁宪眼里,只觉得眼前一花。
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八年前,同样是火光冲天,同样是在建康城中,梁国执政、尚书令王僧辩,在火光之中,面对汹涌而至的士兵,脱下兜鍪。
那年,驻防京口的梁国大将陈霸先,忽然率军袭击建康,抓住尚书令王僧辩,没过多久,王僧辩遇害。
那时是冬天,袁宪二十六岁,任尚书郎官,身处建康城,亲历了这次事变。
今年,袁宪六十四岁,任尚书仆射,同样身处建康城,同样是冬天,看着王僧辩的儿子王頍,带兵从京口攻入建康。
火光之中,脱下兜鍪,笑起来。
子报父仇这是天意么?
袁宪如是想,纵有千言万语,都已说不出来,王頍拔刀一指,向着禁军们高声大喊:“吾乃故梁尚书令王公之子王頍,陈霸先与吾有杀父之仇!”
“吾今日率兵破城,是为父报仇!尔等与此事无关,不想枉死者,立刻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