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邺城的街道上,宇文温坐在车厢里,身上依旧穿着表演时的道袍,方才结束“滚油捞钱”的表演后,他和皇帝聊了一会便告退。
悲催的周法明留在宫中,陪着皇帝宇文乾铿,讲各种奇闻以及建康城的风土人情,不光如此还得在宫里过夜,因为宇文乾铿很爱听。
周法明和田益龙没有随着使团回去,留在邺城和宇文温一起熬到九月,基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心理,宇文温觉得反正周法明待在使邸没事做,便将其推出来顶缸。
不光周法明,连田益龙都被他‘祸害’了,过几日便要入宫,讲故事给皇帝听,有这两位帮忙,宇文温总算是能松口气,不用在宫里日夜做陪聊。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面,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道路两侧人声鼎沸,听起来颇为热闹,宇文温听着窗外动静不由得感慨起来。
南北朝时期,南朝的商业颇为达,长江流域也是铜钱流通度比较普遍的地区,而黄河以北的北方各地,许多买卖都是用布帛代替铜钱做货币,可邺城却是个例外。
邺城的商业氛围很浓,毕竟是此时的北方名城,南北客商云集,又是丝绸之路的一个终点之一,故而商业兴盛,人们的价值观也颇为前。
得难听点就是向钱看,导致人们对于时政的态度有些“置身事外”的感觉,这一现象在六年前周国灭齐国后特别明显。
周齐两国对峙,原本齐国的国力远胜周国,奈何朝廷内斗,皇帝又接二连三神经病,内耗之下人心涣散,周国趁机难最后得手。
邺城作为故齐国都,本就“逐利”的百姓们自然对新朝廷没什么归属感,周灭齐才过了三年,便爆了内战,相州总管尉迟迥据邺城起兵反杨坚,邺城百姓对此的态度是看热闹。
历史上的大象二年八月十七日,周国朝廷大军兵临邺城南郊,尉迟迥领兵出击,双方就在邺城外激战,然后邺城百姓携家带口出来围观。
对于他们来,谁胜谁败无所谓,反正都和他们没关系,哪边打胜了都行,歌照唱舞照跳,周国自己打得要生要死,他们只管看戏就好。
结果激战之中,朝廷军局势不妙,见着这帮围观群众便出手攻击,邺城百姓未曾料对方竟然“不守规矩”进攻“场外观众”,慌乱之下轰然而散,连带着让相州军以为自己后阵崩盘,然后全军溃败。
兵败的尉迟迥退回城内,走投无路之下挥刀自刎,其手下精锐的一万“黄龙兵”,悉数被坑杀,一场大战就这样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了。
‘世事变迁,未曾料周国在齐国的故地重生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宇文温如是想,想着想着,又想到方才宫里生的事情。
他不是对把戏被立刻拆穿耿耿于怀,这种事情没必要放在心上,宇文温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一件先前没有注意到,却在刚刚才察觉到的事情。
皇帝宇文乾铿在演戏,一直在演戏,他差点被瞒过去了。
宇文温表演“滚油捞钱”,宇文乾铿很快便察觉其中的蹊跷之处,然后点了出来,宇文温故作高深的盘算落空,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却在不经意间揭开了宇文乾铿面纱下的真面目。
截止今日以前,宇文乾铿给宇文温的感觉,是一个长在深宫不知愁滋味的孩子,他是大周子,但实权被辅政丞相尉迟迥牢牢把持着。
也许是年纪尚幼,也许是还没有开窍,也许是被旁人的花言巧语哄着,宇文温经过几次接触,看不出宇文乾铿对现状有何怨言,亦或是不经意间表现出类似的态度。
毕竟是个孩子,情绪容易波动,却未见一次牢骚或不满,宇文温在心中初步下了结论:皇帝也许是阿斗那种类型。
所以那日朝会上,皇帝没按事先约定的步骤,临时更改‘计划’,挽留宇文温到过完年再走,宇文温事后觉得对方大约是情绪激动之下,想着亲人多逗留一些时日,所以忘记了和丞相的‘约定’。
这想法随后得到了证实:事后宇文乾铿也颇有歉意的是一时情绪激动,故而忘记先前的约定。而宇文温这段日子不时入宫讲故事给宇文乾铿听,留意观察之后,也觉得宇文乾铿的表现很正常。
就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喜欢听各种新奇的故事,如同寻常大户人家的郎君一般,对高墙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对方所有的表现,和宇文温的侄子相仿。
毕竟双方年纪相近,都喜欢听奇闻,然后吓得睡不着觉,然后还是想听,这才是正常孩子的表现,唯独一处不同的是,宇文乾铿得时不时端出皇帝的架势,像个大人。
越看越像阿斗,所以宇文温的关注点在于丞相尉迟迥,只盼着对方能如诸葛丞相般,来个呕心沥血、两朝开济老臣心,那局面就好得多。
结果今日现是自己看走眼了!
丞相尉迟迥辅政,按着这个时代的‘惯例’,不可能不在皇帝身边安插耳目,时刻观察并掌握对方的言行,以便在其态度恶化之前采取措施。
如果宇文乾铿“没心没肺”,不觉得身边内侍是他人耳目,那么起话自然是无所顾忌;如果皇帝开窍了,觉得身边人是耳目,那么话则会三思而后行。
然而方才的事情中,宇文乾铿的表现却两不靠。
先是“朕猜出来了”,却没接着下去,而是凑到宇文温耳边,低声“方才釜里飘出的气味中掺杂着醋味”,然后又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