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想像不来,一个不识字的小脚的女人,带着几块光洋,就敢一个人从安徽走到甘肃。那时,共和国才刚刚成立,许多地方不通公路,不通铁路,在许多荒凉的地方,狼群四处出没,治安秩序混乱。我妈妈她单独一人就敢走上几千公里去找我爸爸。我妈妈是小脚,走路十分地不方便,没走多久,脚底板就起满了血泡,痛得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但她竟然踩着满脚的血泡,一步一步地走了三个多月,终于找到了我爸爸。当时工地上工人们住的是工棚,就是四周用芦席一围,上面盖上一层油毛毡的棚子。而我妈没地方住,我爸就叫来几个好友,在山边挖了一个洞子,就让我妈住下了。
铁路工地总是远离市区,日子过得很苦,但我妈却很快乐,因为她再也不用受别人的气了。当时,我爸爸和我妈妈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土洞子,地面上铺着几块木板搭成的床,门口用三块砖头支撑着一个小铁锅。其实他们并不需要有太多的东西,只要有爱,他们就会感到很富有,很快乐。
我哥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我姐姐是在宝兰铁路上出生,而我是在秦岭大山中的宝成铁路沿线的红花铺小站上出生的。所以,我的名字叫宝成,就是宝成铁路的意思。而我的妹妹是在洛河边上出生的。在我爸妈相处的十年中,我妈一连生了四个孩子。我爸高大英俊,满腹才学,穿戴讲究,对人温和热情。而我妈年轻漂亮,身体健壮,手脚麻利,又能吃苦耐劳。所以,那是我们家和和美美的全盛时期。
也许是老天在报应我的爷爷,因为他在担任税务局长期间吃喝嫖赌,恣意放纵,所以,解放后,老天不但报应了他,把他关押起来,而且也没有放过他的两个儿子。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但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两个月前,他的大儿子,就是我爸爸的哥哥,在包头煤矿的一次塌方中被砸死。而他的二儿子,也就是我可怜的爸爸,他在调到西安车站半年后,被火车辗死。后来,我接班来到西安车站工作时,听老工人们说他当时是在上夜班,清晨时,天刚蒙蒙亮,雾气很大,他在用棉纱擦道岔,有一辆火车过来了,他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结果让火车从身上辗过。当我来到西安车站工作之后,曾和哥哥一起到西安三兆坟场迁墓时,将他的尸骨挖出来火化,他的尸骨全是断节碎块。
我爸爸的死是我们家天大的悲剧,就像是房梁突然坍塌,整个一家没了支撑。我妈妈带着我和妹妹一边哭着一边坐着马车赶往西安,可是,渭河正在遭遇洪涝,把河边几十里外的地方都给淹了,举目望去是满目的黄泥水,看不到边际。没法过河,我妈带我们就在河边坐着等了整整三天。我那两岁的妹妹就是在第二天晚上突然发高烧,因无处医治,死在了河边上。我亲眼看着我妈放声大哭着,找人借了一把铁锨,在河边挖了一个坑,把我妹妹埋了。所以,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妹妹被埋在了什么地方。每每想到这事,我就忍不住地泪流满面,觉得我那可怜的妹妹就像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孤魂,永远地被家人遗弃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