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奔向玄谷的门前,伺候在门外的宫人弯着腰,低眉顺眼却态度坚决地将他拦下,语气柔和地说：“陛下吩咐了,来人不得通禀打扰,扶鸾神君还是等等吧……”

扶鸾不知玄谷是抱着凤笙进去的,甚至还担心起玄谷来,殷殷地向那当值的宫人打听：“陛下不见外臣,可是身体不适了？”

那宫人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显然知晓帝王的私事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议论的，只能点到为止地提了一句：“陛下身体康健,并无不适，方才是同凤笙大人一起入殿的。”

扶鸾僵愣在原地，定定地瞧着面前的虚空半响，随后才低声道：“……我明白了。”

那个宫人站在殿门口,看着扶鸾木木地转身向外走,脚下步伐略有些虚浮，好似已魂不守舍。身后的殿门之内，隐隐传来甜腻轻细的欢声,叫人猝然耳热脸红。

扶鸾浑浑噩噩地出来,游荡到半路，方才清醒了些。强迫自己不再想关于玄谷和凤笙的事，他告诉自己，那件事迟早要发生的,他分明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只不过今日又撞见，便又被扰乱了心神，实属不该。

现在萝烟还在那水球之中泡着，危在旦夕，应该先想法子救下他才是。

重新回到玄谷寝宫后面的小花园里，一颗足有两人高的水球伏在半空，里面的萝烟扭动磨蹭着身体，那条原本闪烁着斑斓流光的水蓝色鱼尾，此刻正泛着不正常的鲜红色。

扶鸾将自己的灵力输进萝烟的身体，见萝烟似乎清醒了些，忙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萝烟弓着身，那条颜色艳丽的尾巴也蜷缩起来。他撕扯自己上半身的衣服，衣料被他撕烂，露出粉红色的半透明的美丽躯体。

“唔——好热……身体好烫啊……”萝烟在水中极为难受地磨蹭挣扎着，两颊也烧得红若彤云。

扶鸾观察了一会儿，以他所经历悠长岁月的经验来判断，猜测此时萝烟的样子，似乎正在经历着鲛人族的发/情期。但扶鸾又觉得奇怪，鲛人族的发/情期，都是在鲛人分化出性别之前经历的，从没有已经分化出性别，还会经历发/情期的鲛人。

扶鸾对鲛人族也有过一些了解，当年他还是玄谷座下的道子，跟着玄谷修行，有一段时间，玄谷在研究鲛人族的法咒，顺带着他也学了一些关于鲛人的知识。

但是扶鸾毕竟不是鲛人族，对萝烟身体变化的原因，也无法下定论，此刻只能依着萝烟在经历发/情期来处理。而对于正在遭受发/情痛苦的鲛人，处理方法便简单得多了，只要让他的伴侣来安抚便好了。

说起来，自从见到萝烟这个已经分化出性别的成年鲛人，扶鸾还不知道对方的伴侣是谁呢，而且萝烟一直形单影只，身边从未出现过其他的鲛人，又听说，鲛人已经差不多灭绝了——难不成，他的伴侣其实已经死去了？

想到这种情况，扶鸾也烦恼了起来。他想着，萝烟应该就是当初用一颗鲛人泪珠帮助玄谷铸成半神之躯的那个鲛人，他是帮过玄谷的人，他的恩，他们这些玄谷的道子便会承着，今番定要护他周全才好。

扶鸾便对萝烟说：“看起来，你似乎在发/情，你的伴侣还活着吗？如果活着，也许可以让她来安抚你……”

思绪有些混乱的萝烟抓住了扶鸾话语里，“伴侣”那两个字。

他的伴侣……是玄谷啊。

她在他耳边念诵出结爱的誓言，在蓬莱的水底与他举行了盛大的婚宴，他们还在那珍珠贝壳雕缀的喜床上行了结尾之礼，交颈而眠……

可是这一切，都是沧泽逼着玄谷去做的。

她不是自愿要当他的伴侣的。

萝烟咬住了嘴唇，不肯说出他的伴侣是谁，只是摇着头流眼泪。

扶鸾见他这样伤心，却误会了，以为他的伴侣果然是已经死了。

一个正在发/情的鲛人，却没有伴侣安抚他，多么可怜啊……扶鸾有些同情萝烟，可这种时候，他也只能把更多的灵力输入萝烟的身体里，暂缓他的症状，然后鼓励安慰他道：“你先撑一撑，我带你去找帝灏，他的寒寂帝意可能会对你有一些用处……”

很快，扶鸾就带着萝烟在太攀的书房里找到了帝灏。此刻，帝灏、太攀、白尧三人，正在商讨人间的形势，他们终究是接受了北辰的劝告，达成了薄弱的共识，准备先携手一起对付人间的裁决者了。

太攀书房的门禁，并没有玄谷寝宫的那样森严。虽然书房门口守了白尧的两个亲兵，但扶鸾只发声了几句，白尧听到他的声音，便让人把扶鸾放进来了。

扶鸾拖着一颗大水球进来，水球里装着萝烟，简单地将此刻的情况说了说，帝灏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和扶鸾的想法一样，帝灏对救这个于玄谷有恩的人也是义不容辞的。他将自己的灵力送入水球之中，水球表面瞬间结起一层雪白的霜花，可里面的水却未曾结冰，只是变得沁凉，用来给萝烟的身体降温。

帝灏所修的寒寂帝道，似乎天然就附带着清心降欲的效果，他施展法力之后，水球内的萝烟情况果然好了很多，慢慢安静下来了。

扶鸾见有效果，欣慰道：“太好了。”

帝灏“嗯”了一声，点头示意扶鸾可以带着萝烟先离开。扶鸾正要走，太攀却突然出声：“等一下！”

他拧着眉头，神情凝重地盯着水里的萝烟，微微耸动鼻翼。

他在萝烟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而且是与他同一血脉的味道。

太攀觉得奇怪，一个鲛人的身上，怎么会有他们金蟒蛇族的血味？而且在这之前，他并没有在萝烟身上闻到这股血腥味。

起先太攀还以为水的存在影响了他的判断，但他仔细嗅了嗅，尤其是温度骤降之后，那股血味更清晰明显了。太攀相信自己并没有闻错味道，他们蛇族的嗅觉一向很灵敏。

“妖王殿下？”扶鸾不解地看着太攀，等待他接下来准备说什么。

“把他放下，让我看看。”太攀说。

扶鸾虽然疑惑，但是看着太攀认真的神情，也不想和他再起纷争，便依言将萝烟放了下来，交给了太攀。

太攀抱着萝烟，离得近了，越能肯定，萝烟身上的血味，就是他们金蟒蛇族一脉的血。

他抓起萝烟的手臂，以灵力做刃，在萝烟胳膊上划了一道，淡粉色接近于透明水色的血液一下冒了出来。

扶鸾惊道：“你干什么！”

太攀歪着头，看了扶鸾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指尖蘸着萝烟的血，尝了尝。

他说：“他的血，除了颜色，和我儿子的血一模一样。”

此刻，太攀看着萝烟的眼神，有困惑，还有一丝说不太清楚的，像是父爱泛滥一般的光辉。

他甚至都觉得，他与萝烟之间，可能有一种血脉相连的命定的缘分，怪不得当时在毒瘴龙潭，他看见萝烟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舍命相搏，便想要助他，才顺利凝出了欲/望之箭。

白尧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道：“我不得不告诉你，萝烟虽然看起来年幼，但据我所知，他已经有两万多岁了，你不过七千余岁，难道还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吗？”

太攀：“嗯？？？”

扶鸾看太攀一脸懵逼的表情，倒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更是调侃道：“许是妖王殿下和萝烟的本体都生有鳞片，说不准数十万年之前，蛇族与鲛人族，还是同宗血亲呢……”

“不……他们不可能是同宗。”帝灏听后，却一脸冷肃，认真道，“鲛人族，并非和蛇族一样，是自然而生的种族，他们是红爻帝君创造出来的生灵……”

扶鸾被帝灏这么一提醒，倒也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是在神族的典籍之中记载过。而且说到红爻，他便和太攀说：“说起来，你儿子不正是红爻帝君的转世么？鲛人族由他创造，萝烟的血，与你儿子的血相同，这便说得通了。”

“是这吗……”太攀半信半疑，不过也准备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太攀站起身，把萝烟重新交给扶鸾，却听到白尧突然问他：“之前，你闻到过萝烟身上的血味吗？”

太攀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会儿，摇头：“没有。”

白尧蹙了蹙眉，说：“我看此事，没有这样简单。萝烟这发热之症，处处透着古怪，还有这血味，平日里没闻到过，怎么今日就有了呢？”

他看着萝烟，自言自语一样，问道：“而且，萝烟发热，真的是因为他在发/情期么？”

其实自扶鸾带着萝烟进来，白尧看见种种情形，便产生了某种猜测。

因为萝烟身躯滚烫发热的情形，与曾经的他有些相似——那时候，他被玄谷铸造出来，体内的赤金水，是一味不太合适的材料，让他每每都会产生极大的暴躁戾气。玄谷曾试过很多其他的材料，为他替换出赤金水，但是新的材料进入他的身体之后，会产生一系列水土不服的反应，其中一项，便是像萝烟这样发热。后来玄谷心疼白尧遭这样的罪，便再没试过其他的材料了。

“虽然发/情期只出现在鲛人尚未分化出性别的阶段，但萝烟这样的表现，的确是在发/情期啊……”扶鸾又翻看了萝烟的身体，仔细确认了一番。

白尧却看着帝灏，道：“听说问鼎天道之后，就能掌握一种类似于谷神的创造的能力，就像红爻帝君创造出鲛人族那样，你可以试试用那种能力来探查一下萝烟的身体。”

帝灏虽然狐疑，但还是尝试着依言去做了。

他控制着自己的感知，落在萝烟身体里的每一处，吃惊地发现，萝烟的身体，正在经历着一种倒退般的生长和重塑——就像所有人都是在长大的，只有萝烟，他在逆向生长。

而关于萝烟发/情的反应，则是因为他在向未分化出性别的那个时间点倒退。

探查过程中，帝灏还发现了萝烟身体里，那个代表着鲛人已经拥有伴侣的神魂禁制，上面刻着萝烟伴侣的神魂印记，它正在因为萝烟身体的逆向倒退而开始消解。帝灏的探查靠近了那一部分神魂后，突然，那一部分神魂释放出极强的力量，直接打断了帝灏的探查，甚至还将帝灏的神魂震伤了。

退出来的帝灏难以置信地看着萝烟。

而萝烟身体的变化，因为帝灏的干预而停滞了下来。

那道刻着玄谷印记的神魂，消解到还剩下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萝烟：丧偶式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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