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攀不明白,搅乱人间,对神族,甚至对扶鸾,有什么好处。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非但无一利,反而有百害。

“妖王殿下以为,人间,究竟是谁的人间呢？”

扶鸾的这个问题，倒问住了太攀。现世已知的主体三大界域——九重天阙、九幽，还有人间，九重天阙自古以来就是神族的领地,而九幽是妖魔二族的辖地与居所，这两处都有所属，人间却与这两处都不同。

虽说人间一向是凡人所在的地方，但是人间是不属于人族的,人间之于他们,更像是一个寄居的地方，而神族对人间直接负责，但却也并不完全掌控人间,再者他们妖魔族一向对人间虎视眈眈,若没有神族牵制，只怕人间会属于妖魔族也未可知。

故而，要细究起这人间究竟是谁的，根本说不清楚。从上古时期,神族与妖魔族之间，就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默契，那便是人间不属于任何一族，它像是一个中立的范围与所在，将神族和妖魔族分割开来。

而在更遥远的时代，人间更像是一个供神族和妖魔族角力的战场。自天道帝君从神族出世，建立起帝权之后，妖魔大部分败退回九幽，人间明面上由神族控制负责，有了小范围的安稳环境，人族才开始迅速繁衍生息，发展壮大。

而造成这种局面原因的，便是因为人间处在九重天阙和九幽的交界，是清纯灵力与浑浊灵力相交的中立界域。

但是现在，玄谷一挥袖，三界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灵力枯涸，再分九重天阙和九幽，似乎全然都没有了意义，普天之下，已经尽数沦为了黑暗地狱——只除了消耗无数人力灵力，被勉强保下来的人间。

太攀双手环胸抱袖，半扬起头来，身子向后倾了倾，嗤笑一声，语带不满道：“你莫不是想说，现在的人间，是真正属于神族了么？”

玄谷在一旁垂着眼睫，浅浅地抿了一口梅子茶，没有说话。

太攀心中固然不满，可是人间现如今之所以存在，神族出力，的确功不可没，尤其是在玄谷手中力保下人间的帝灏，确实担当得起人间的主人，让太攀也没有理由再挑剔什么。但是就这样简简单单将人间拱手让与神族，太攀却是不服气的。

扶鸾微微颔首低头，谦逊温雅，弯唇微笑道：“妖王殿下此言便差了，现如今神族与妖族，同是陛下麾下之臣民，并无你我之分，殿下还这般斤斤计较，将陛下置于何地？难道妖王殿下心中眼中，没有陛下吗？”

三言两语间，太攀便察觉到自己又落进了扶鸾这厮的言语圈套之中，不由怄气，但此刻在玄谷面前却不好发作，只能强忍下，脸上皮笑肉不笑道：“我可并非是与你神族计较，正是因为我心中眼中有陛下，才要替陛下问上一问，你们神族，还敢欺瞒陛下，私吞了人间不成？”

玄谷慢悠悠晃了晃手中的茶盏，盏中圆润青涩的梅子沿着杯壁旋绕一圈，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她不发话，扶鸾与太攀的争锋自然也不停下。

“陛下明察，三界疆域，莫不是您的皇土，而人间，也正是属于陛下的人间。三界遭逢剧变之后，神族不过是在人间暂居落脚，岂敢私自掌控。真正掌控侵吞人间的，另有其人——正是将帝灏扶持做傀儡，隐于幕后的天道裁决者。”扶鸾微微向玄谷那边低头颔首，神色愈发恭敬道，“现在，人间因为我与帝灏出逃而乱，如同天道裁决者们手中的木偶提线已断，势必引发他们之间的动荡。以他们的天性，必然要扶持起新的势力来掌控人间，趁这一段时间，便不怕他们不露出马脚踪迹。”

玄谷将喝了半盏的梅子茶搁下，向太攀那边瞟了一眼，问道：“懂了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太攀哪有再不懂的道理。

所谓人间乱局，其实早在扶鸾算计之中。扶鸾一直清楚玄谷最想要的是什么，她就是想要天道裁决者的命！神族举族投效算得上是一份大礼，整个三界的人都为之震惊，但是这对玄谷来说算不得什么，如果她想，她甚至能抹灭旧神族，重新创造一个新神族出来。

真正戳中她心思的，是神族首领叛逃之后引发的乱局，她要趁着这乱局的浑水，去摸她想要的那几条鱼。

扶鸾不是想不到，他和帝灏从天道裁决者的控制的人间逃脱之后，人间会再次乱起来，甚至可能生灵涂炭，但是他不在乎。他就是想要给玄谷献上最合她意的东西，就算因此而毁了人间，也在所不惜。

与其说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算计，倒不如说这是玄谷与扶鸾万年培养起来的默契。一个深谋远虑，一个顺水推舟罢了。

太攀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个白衣神君。他翩然似仙，纤尘不染，却不成想，有一颗这样不念苍生的冷酷心肝。

这和太攀以往对神仙的认知大相径庭。以往他认识的神仙，都是满嘴仁慈大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包括没有和扶鸾像今天这样面对面交锋之前，太攀也一直以为扶鸾就是那样的神仙。更何况，扶鸾以前在三界的风评极好，与他交往过的，都赞他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神仙。

太攀今天觉悟了，原来他一直便叫扶鸾这样虚伪的神仙骗了。

这伪君子！太攀这般想着，心里便十分不屑，看扶鸾的眼神也多了几丝轻蔑。

“把白尧叫来，让他手里追踪其他天道裁决者的案子停一停，先把人间的那几个处理掉。”

扶鸾温顺地应了“是”，不多时，白尧便应召进殿来了，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帝灏。

一身银甲的战神将军与一身苍蓝星辰坠连华袍的神王殿下行礼过后，见里面众人居然都在，不由侧目。帝灏更是暗暗将眼色频繁往扶鸾那边抛去，意在询问此刻的情形。

太攀一见帝灏进来，便要针对他，刚巧看见帝灏与扶鸾“眉来眼去”，便忍不住阴阳怪气讥讽道：“神王殿下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呢？”

扶鸾抬手抚了抚眼前的白纱眼带，微笑道：“劳妖王殿下关心了，扶鸾虽然眼神不好，见不得强光，可受陛下恩泽，倒还未曾全然瞎掉。”

自太攀和扶鸾争锋相对掐起来之后便极少说话的北辰，暗暗戳了戳太攀胳膊，努嘴示意太攀去看玄谷的脸色，低声劝告道：“殿下且忍着些，莫要惹陛下不快了……”

太攀果然瞧见玄谷面色微微不愉，只能轻轻在鼻腔里哼了一声，不做声了。

玄谷嫌他们吵来吵去没有体统，刚沉下眉，太攀就知眼色地不抓着帝灏不放，扶鸾也不反唇相讥了。他们安静下来之后，玄谷才问帝灏和白尧：“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她话里有些质问的意思，帝灏心知这是因为自己勾结了玄谷的重臣，惹得她猜疑起他们二人来。

“臣欲向白尧将军打听几个天道裁决者的下落，想抓来献给陛下，以他们的灵力为陛下的帝宫奠基。”帝灏怕玄谷误会他与白尧，立刻如实禀道。

玄谷微微扬眉，稍感意外。

一边的白尧回话，也证实了帝灏所言，他确实只是向他打探天道裁决者的下落。

不过……从这件事上看，说明帝灏并没有预料到此刻人间的乱局会牵连出其他天道裁决者，否则他也不会特意去向白尧打听。如此说来，当初扶鸾与帝灏定下逃跑计策的时候，扶鸾应该并没有向帝灏说明某些后果。

玄谷不动声色地看了扶鸾一眼。

似乎察觉到了玄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扶鸾又将头微微垂低了一些。

想来也是，若是帝灏清楚他的离开会让人间再次陷入危险的境地，他应该是不会答应扶鸾一走了之的。

扶鸾当初只承诺了向玄谷求情，绕过凡界的神族和人族。因为在帝灏眼里，现在不放过人间的，只有玄谷。关于天道裁决者那一方面，扶鸾只字未提。他明知那些天道裁决者绝不会让出凡界的控制权，这权力一旦发生变动，便免不了无辜受累，但是他没有和帝灏说，甚至故意引导，让帝灏以为天道裁决者们是保护人间的那一方势力，他们不会伤害人间。

的确，在人间的权力还掌控在他们手上的时候，他们确实不会伤害人间。但是那群天道裁决者，只是在维持一种对他们有利的环境，一旦环境伤害他们的利益，他们立刻便会翻脸不认人。

玄谷伸出手指，沿着手边的茶杯杯沿滑动。在她眼里，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是这样吗？”她笑了笑，对帝灏说，“你倒是不必刻意去打探他们的行踪，很快，他们就会自己出现在你面前的。”

在帝灏思考玄谷对他说的这句话的含义的时候，玄谷对着白尧下达了命令：“人间现在群龙无首，天道裁决者们不得不出来主持局面，你带着诛神军去人间吧。妖王和神王手中兵卒，都任你调遣，不惜代价，给朕把人间的那几条蛀虫挑出来，用他们的灵血，为朕筑帝宫的基石。”

白尧身躯一震，热血在胸腔中沸腾。

“另外还有一件事，帝宫筑成之后，朕便要立凤笙为君后，行封后大典。”

对面的亭子里忽地琳琅乱响，盛器磕绊碰撞，倒了一案。凤笙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按住那些碰倒的器具，一边惊讶地向玄谷那边看去，对于自己这时候突然被玄谷点名要封后这件事，意外极了。

……而且，那边的所有男人们，都转过头在看他，眼神里是各种扭曲复杂，不由让他想起那一次，在毒瘴龙潭的高塔上，被人盯着支配的恐惧。

凤笙对着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只能挤出一个无辜懵懂的微笑。

“要……要一起喝茶吗？”

作者有话要说：喝绿茶吗？

刚泡好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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