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脚步突然一顿,玄谷半侧了一张脸,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白纱覆眼的清俊男人。他的眉梢唇角,都带着一种极其温柔和煦的神情。玄谷不会怀疑,就算她现在说出要覆灭了这个国家,屠戮尽国中百姓的话,他也是会这么一脸宠溺温柔地说——我喜欢这样的大人。

喜欢她什么呢？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一时间,玄谷勾起玩味地笑痕,她轻声道：“扶鸾，你在纵容我的恶念。你越是纵容，我便会越坏……到那个时候，你还会喜欢我么？”

扶鸾低下头,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随即缓缓开口道：“不是纵容，而是信任。恶也好，善也罢,不过是红尘俗世的规矩。大人想做什么,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喜恶态度而改变过。况且，扶鸾相信大人，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只是不屑于去向众生解释辩驳罢了。”

玄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会替我开脱呢，扶鸾。”玄谷捏住了袖口，垂下眼去看袖间的暗纹。奢华质感的流光在柔软的锦缎上闪动，“没有什么理由,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只不过是，我想那么做，便做了。仅此而已。”

扶鸾也微笑了起来：“大人难得这么任性呢。”

玄谷不置可否。来到人间凡尘，她确实想任性肆意一回。天地间的仁义规矩，她守了七万年，可最后，还不是落了一个众叛亲离，身灭道消的下场？

这一回，规矩，该由她来定。

神宫一行人，不几时，便到了昭元殿前。皇帝在昭元殿内早已等得不耐烦，他的心里痒痒的，一想到惊鸿一瞥的少女神灵，心中便像有一簇烈焰在炙烤，使他神魂不属，坐立难安。

忽听得殿外急匆匆的脚步声想起，传话的内侍官快步入殿来，躬身说道：“陛下，大神官与真神到了。”

大喜过望的皇帝听闻此言，立刻站了起来，快步向前走了两步，口中还急道：“快快替朕将真神大人迎进来！”

皇帝心中狂喜，一时竟然将扶鸾大神官跟着真神一起前来这件事充耳不闻地忽略了。待扶鸾跟在玄谷后面，一起入殿中来后，看见那清俊的神官大人，燕月的皇帝脸上的喜色便瞬间僵住了。

那该死的奴才，是如何替朕传话的！他懊恼万分，不是说只将真神大人为他请来吗？！

对扶鸾的不请自来，君屹心中固然恼怒，但却不好在这个国中极富声望的大神官面前表现，只好按捺下心中千万般的不满，将二人迎入特地提前为玄谷备好的静室之中。

一入室内，玄谷见宫室之中有被清扫检查的痕迹，摆设也如同卧寝深闺，心中便已经明白了六七分，想来此处应该是天子行幸之所。这人间帝王这般急色，连扶鸾在此都顾不得避嫌，便将他们领了进来。

君屹心下却是在犹豫不决，扶鸾面前，他是万不敢造次的，只能先咬牙，假模假式请两人进得室内，让真神大人为他解忧渡厄。

三人落座之后，君屹只好硬着头皮，与扶鸾玄谷说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显然心不在焉。玄谷与扶鸾自然心中知晓他为何如此，却也不戳破，两人倒是看了这左支右绌的皇帝陛下一场笑话，只等着他何时开口，送他们二人出去。

殿外的宫人端了清茶香茗入殿，君屹与那端茶的宫人打了几个眼色，那宫人是个极伶俐，懂得揣度帝心的，与皇帝交接了眼色之后，便恍然地退下了。君屹满意地收回了目光，咽了咽干渴的喉咙，复又贪婪地偷眼去看那真神少女沾了些清茶水渍，越显湿红的唇。

这荒唐的皇帝，时常与后宫的美人们淫嬉，喜欢让美人以香唇衔红樱，来渡喂到他口中的。他心猿意马地比较过一番，后宫中的那些美人的红唇，竟没一个能比得上这少女的。

若是……

那旖艳的想象让人百爪挠心，君屹已经迫不及待了。恰逢这时，先前端茶的宫人又端着另一壶茶进得殿来。那茶还未递送到三人面前，便有十分馥郁的茶香飘来，那茶香浓而不艳，郁而清幽，竟比万年之前，玄谷偶然所得的一种仙茶更有味道。玄谷甚至能从那茶壶之内，感受到亲近的生机灵息，便只那茶绝非凡品，不由大为惊异。

玄谷并不识得那茶究竟是何物，想来应该是这近万年来，人间出现的新茶种。但扶鸾在人间走动日久，却是知晓一些的。他闻见那茶香，神色一振，便问道：“这茶可是珠芽雪顶？”

“正是此茶。不久之前，一位云游的仙君将这珠芽雪顶进献给朕。这茶稀少珍贵，饮之可增寿延年，朕也只得了二钱。今日正好拿来让真神和神官大人这样的神仙人物来品鉴一番。”君屹忍着肉痛，看着奉茶的宫人为他二人各倒了一杯。剔透茶水呈现红玉之色，隐隐的灵息光华流转于杯中。

扶鸾心知皇帝此言非虚，这珠芽雪顶极为难得，这么多年，连他也找寻不见。之所以扶鸾想要寻找这珠芽雪顶，便是需要这茶延补自己的寿元。普通凡人，肉身所限，喝一杯这珠芽雪顶，顶多只可延寿十载，可神躯仙体若饮此茶，少说也能再加一甲子的光阴，这如何让献祭了自己寿元，所剩时日不多的扶鸾不心动？

他千方百计地延寿，只为能和玄谷待在一起的时光长一些。

玄谷与扶鸾二人均被这珠芽雪顶吸引了注意力，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那捧茶的宫人先给皇帝倒了一杯，在给扶鸾和玄谷倒茶时，却略微倾斜了一下壶身，转动了茶壶之中的机括，将从修道方士那里得来的神仙软筋散混在了茶中，倒给了扶鸾玄谷二人。

君屹瞧见了那宫人的小动作，自然满意万分，不自觉便眯起了眼睛，掩住眼中的的邪祟目光，急不可耐地请二人品尝这珍贵的新茶。

“陛下盛情，扶鸾却之不恭了。”扶鸾微微一笑，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唇齿便含了茶香。

玄谷却先没喝这茶，她觉得这茶里的生机气息有些古怪，违背常理，正欲细细研究一番，听得皇帝又劝她饮茶，便乘机问询起这珠芽雪顶茶的事来，问它的产地和制茶的手法。她问得极细致，可皇帝哪里知道这些事，又因为心中有鬼，推诿了一阵，眼看要到软筋散毒发的时候了，不由急得满头大汗。

而这时，殿外又有宫人进来，禀报道：“陛下，安启王带着小王爷来求见陛下，说小王爷有一身触物为金的神通，就连吃的东西喝的水也会变作黄金，求您去给王爷决个主意……”

君屹掩下心中慌乱如麻的思绪，怕扶鸾毒发之后不好收场，正好借这个由头先躲出去，便跟着那宫人出静室去见安启王。他出了静室，整肃龙袍，低声对身后的宫人嘱咐道：“给朕在静室里点上媚香。”

时常伺候在皇帝面前，熟知那些后宫淫/乐法子的宫人会意，知晓皇帝要迷了那被奉作真神的少女，自是去准备了。

皇帝出去之后，玄谷放下茶盏，将手边那盏茶推到扶鸾面前，道：“这杯你也喝了吧？”

扶鸾不解地撇过头，好似在看她。

“这茶内的生机对我没什么用处，喝与不喝都是一样的，倒不如给你。”

扶鸾愣了一下，随即唇角便不可抑制地翘起来，也没有再推辞，只道：“多谢大人。”

他一边喝茶，一边听玄谷说：“我见这茶中的生机，倒不像是自然所生，而是人为封存在这茶中的……”这也是她方才细细询问皇帝这茶来源的由头，“只是苦于我现在肉胎凡体，并不能调动生机之力……若是知晓了这制茶之法，兴许能为你解去寿元枯涸的后顾之忧。”

扶鸾低头，静静地喝着茶。

靡靡艳香在室内悄无声息地熏燃起来，不知不觉中，满室都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暧昧香气。

玄谷整了整衣襟，忽觉得身上燥热，万年古井无波的心绪，许是因为成了凡人，有了一颗凡心，便动了思凡的旖旎念头。

清明的脑子发起昏来，玄谷竟然好似在眼前看到了凤笙。

他一身雪白的肌肤浸在水色之中，晶莹的水珠儿顺着少年曼妙而流畅的腰线滑下来，身上的银饰环佩叮铃作响。娇软轻薄的红唇欺上来，炽热滚烫的呼吸与她交缠在一起……那具如玉似雪的身躯，像是天地之间的精魅，能勾了人的魂，要了人的命。

身旁的扶鸾忽然软软地瘫倒在她身上，温柔清澈的声音此刻却像是浸了魅骨的毒，充满了诱惑的味道：“大人……我怎么，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玄谷低下头，去看扶鸾酡红发烫的脸颊，他微微仰着头，趴在她身上，银色的发丝像纯净的月光，散了两人满身。

作者有话要说：信不信我敢在绿浪浪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