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宫中,战战兢兢的妖族侍者,再次因为妖王陛下反复无常的呕吐发作,忙碌了起来。因为心情烦躁,太攀整个人脸上的神色都阴晴不定,稍有伺候得不顺意的,那妖族侍者便免不了被腰斩砍头的厄运。妖王太攀视生机如草芥,大抵就是如此的。
除了干呕,不太吃得下东西,有时候会浑身虚软,胸口气闷之外,太攀身上就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了。他甚至连外伤都有很多年没有受过了,而以他现在的深厚修为,几乎可以与九重天上的星君帝灏一较高下,甚至还能压他一头,又有什么阴邪咒术能伤得了他?这样的境况之下,他怎么可能会是病了呢? 妖族中,医术高妙的医者尽数被召集到太攀座前。他们一个个神色惶恐,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冷汗,有些胆小如鼠辈者,已经忍不住双股战战几欲先走了。妖王太攀残忍的品行,在妖族之中声名赫赫,无人敢置喙,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如若不能诊断出一二缘由,只怕今日这些人,会尽数折损在妖王太攀御前。 头发花白,已经有些老眼昏花的鹊族医者摸了摸自己五彩斑斓,垂在两颊下的仙人寿眉。许是他寿元将近,看淡了生死,也许是老糊涂了,在太攀面前,与那些噤声震颤的其他医者,都有所不同,反而显出一种成竹在胸的镇定之色。 他颤颤巍巍地缓慢站出来,苍老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十分担心,这个老家伙随时可能油尽灯枯,气绝而亡:“陛下此症,以老臣之见闻,已能确诊,无须再用旁人,请陛下挥退闲杂人等,老臣细说与陛下分晓。” 太攀抬眼看去,那是花鹊族的老医者。活得年岁极其久远,伺候过八代妖王,曾经也是一个妖族王室御用的顶尖巫医。只不过后来年老昏聩,有一回替妖王看诊,开错了方子。那一任妖王念着旧情,脾性也远没有今日的妖王太攀这般残暴,只发了一场怒气,把这个糊涂的老家伙遣回花鹊族去了。 花鹊族多出巫医,妖族医者又以巫医为尊,故而曾经当过妖族王室御用巫医的老花鹊回族之后,也很有地位,潜心培育下一代医者。此番太攀因病疾遣人去花鹊族传唤搜罗医者入妖王宫为他看诊,名单上,赫然就有这只老花鹊的重重重孙。而太攀的疾病症状,就传到了这老花鹊的耳中。他的重重重孙临行前,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妖王陛下的疾病症状,已经有数百位德高望重医术高妙的医者看诊过,却查不出什么,便都被妖王陛下杀了。他心中自知与那些妖族名医,也没有更加高超精妙的手段,只怕今番看诊过妖王之后,凶多吉少,再不能在老祖宗面前服侍了。 听了他最疼爱的重重重孙的哭诉,老花鹊便执意要跟着他的重重重孙进妖王宫来,负责召集医者的妖族大人见他年迈,想必是见多识广的老医者。更何况,现在妖王陛下也被许多医者看诊过,都没有检查出什么,陛下一不顺心便将给他看诊的那些医者都杀了,现在妖族上下求医问药都难了很多,再不解决妖王陛下的病情,怕是不久之后,妖族之内,连能给人诊疾的医者都没有了,就将这个老花鹊族的医者带了进来。 眸色沉暗,由于刚刚干呕过一场,太攀的唇角被自己烦躁地磨蹭得通红妖艳,好像刚刚吃了腥牲,沾了满嘴的活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上古的魔神临世,有种阴沉残忍的意味在。他也担心自己的此番的隐疾,不好说与旁人知晓,便挥手打发侍者并其他医者,次第退出,紧闭了殿内宫门。 等到殿内再无旁人,光线昏昧,太攀只看得到那只老花鹊头顶上一撮雪白的银发,他五彩斑斓的寿眉,都隐在了暗淡的光中。 “依老臣之见,王上该是有了。”老花鹊的语调铿锵镇定,好似已经确定无疑。 从来是男儿身的太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意识里也不能理解,只当那老巫医说了半截话,追问道:“有了什么?” “有了喜脉。” 上首座的太攀隐在暗处的脸色看不真切,只是一双金黄色的眸子亮着,象征威严的妖族王室黄金竖瞳,危险地紧缩起来。 冰冷的声音传下来,像是蛇爬上来,冷硬的蛇鳞滑过皮肤那种让人汗毛倒竖的恐怖感觉。 “荒缪。本王,是个男人。”太攀扣紧翠玉藤椅的手,指尖在轻轻抽搐。可是他冷漠的音调,却听不出任何他内心真正的慌乱惊怖情感。他缓缓站起身,一身金黄蟒袍,染上了暗夜的颜色,让他看起来,如同暗金铸就而成的威严王者。“你可以去死了,老糊涂虫。”他冷漠着脸,面无表情。 杀意瞬间蔓延开去,如同罡风一般,吹得阶下老巫医的身躯几乎摇摇欲坠。只得极力撑住了拐杖,老花鹊才没有被刮倒搅碎。他顶着妖王暴烈肆虐的怒火,疾呼道:“王上何不等老臣细说之后,再赐老臣一死?” 这一回,太攀终于是冷冷地笑了一声,淡淡道:“看你还有什么妖言。” 殿内的杀气止歇了。 老花鹊死里逃生之后,急促地喘息了几口,便一屁股跌在殿下的琉璃金砖地板上,被骇出了一身冷汗——这一任的妖王,比他所伺候过的前面那些,都要强悍凶残。 不敢再耽搁,老花鹊都没缓几口气,便急忙说:“陛下食欲不佳,心闷烦乱,却不是肠胃之疾,故而先前那些医者开具的调理肠胃的药方都未能奏效。” “正是。”太攀闭了闭眼,胸闷气短,浑身乏力的症状便好似又冒出了头。而不知是因为刚刚这老巫医的话起了暗示作用,还是怎么了,那种想要干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还真是……像极了妊娠之状。 “王上身为王族,可知道,您的祖先?”蛇蟒王族祖先的名讳,老花鹊不敢提及,只能隐晦地提醒太攀。 太攀怎么会不知道。他听他提起他们蛇莽先祖,便已经知悉,这老巫医诊断所言,大抵是真的了。 蛇莽先祖,乃是混沌初开的一条雌雄同身的蛇妖,有一人,它梦见太虚天地间,坠下神光,有金银二色瞳孔的仙人从神光中走出来,美丽的仙人雌雄莫辨,蛇莽先祖日日思念那仙人,不久便“病倒”了,浑身恹恹,实则是在梦中感怀了天地灵息,化出了身孕,诞下里两枚异色蛇蛋,一金一银。 天地感孕化生的金蟒和银蛇,孵化诞生之后,便天生有异能之处,金蟒勇猛,银蛇擅断,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后来一统了三界妖族,众妖诚服,推举银蛇为妖王,金蟒为护国太上,世代沿袭,尊荣无比。 看他变幻几度的脸色,老花鹊心中也大抵有了计较,便问:“王上近日,可是梦到了什么特异的梦,不如老臣为陛下解梦一番?”巫医自古就有解梦之能,曾经还因为解了妖王一场梦,给狸族招来了灭族祸根。 “没梦过什么。不必。你出去吧。”太攀猩红的唇机械张合,声音因为不在念头上,都显得有些飘渺。 此刻的他,周身那层残暴的硬壳,好像被什么生生敲击得粉碎,整个人都有一些恍惚虚弱。 老花鹊经验何其丰富,妖族王上此刻的神情,和那些知悉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人,那么像。 可身怀喜脉,明明是好事啊!多子多福,有什么不好?可他见太攀这种模样,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拄着拐,颤颤巍巍出了殿外。 他没敢回头去看,殿门关上的时候,高处站立的王,身体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回了翠玉藤椅上。 如同失落了魂魄。 …… 怎么可能有了?他这段时间,忙着筹谋魔族大权,统兵布阵,日日与北辰和众位妖族将军谋士们商讨至深夜,根本没有精力招幸什么姬妾,更何况,太攀的妖王后宫空悬,他少年登位时,便发誓,如果不立下功业,如何有颜面贪欲享受,故而这几千年,卧薪尝胆,过得如同苦行僧人一般,极少有放纵的时刻。只有这几日,魔族已经全部投效,又有炼化噬灵石之喜,太攀才在宫中大肆歌舞鼓乐了一番,可也因为身体不适,心气烦闷,不能尽兴欢愉,更不要说跟妖姬云雨片刻温存。 难道…… 太攀将垂在他面前的一缕金发烦躁地捋至脑后,眯了眯眼眸,难道真是那梦里的小帝君搞鬼?他怀了那人的种? 撇下头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平坦腹部被一片金色锦服遮掩着,根本看不什么来,里面怎么可能就已经怀上了?简直荒谬可笑! 神思纷乱之间,侧面想起脚步声,太攀猛地转过头,看见清光霁月般的一张清绝俊颜。 是他的帝师,北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男人怀孕梗,真的是百写不厌(喂! 今天终于入V啦!这是第一更,还有两更,比心心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