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玄谷轻轻地眯起眼睛,猩红色的眼底划过一丝深邃的光。

“你喜欢人间吗？”玄谷转过头问凤笙。

凤笙顿了顿,才说：“……喜欢,但又不太喜欢。”他喜欢人间那份活泼的生气,对他来说,人间是一个瑰丽多姿,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是那里的人心又太复杂了,他不太招架得过来。

不过，如果没有那么复杂的人心，也许人间就没有那么活泼的生气了吧？

凤笙想起孤阳曾与他说的这句话。

直到现在，凤笙才有些体味出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如今,寸草不生的毒瘴龙潭，也变得繁花似锦，瑰丽绝胜人间任何风景，但是,这里依旧没有生气,冷冰冰的，和人间完全不一样。

浸没在黑暗中是世界变得寂寞了起来，和玄谷的寂寞如出一辙。凤笙无法想象,当三界真的全部被毁去,沉入无尽的黑暗寒夜中，玄谷也一定像这个世界一般，会死去的吧。

因为，造育了整个世界的她,早就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

凤笙不想看到玄谷寂寞消沉的样子，他也想竭力去保护这个她创造出来的世界。

……

再次来到人间时，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即使有神族的灵力相助，建立了数十座堪比原来雄伟的城郭，但过去的繁华热闹，也像烟云一般散去，入眼只剩一派萧条之色。

这是凤笙第一次自由自在地走在燕月帝都的街头，过去摩肩接踵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商铺不见了，只有偶尔行色匆匆的三两行人，佝偻着身，像是畏惧着什么一般，神色凝重地从他们身旁快速走过。

天色有些阴沉，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凤笙心念一动，在玄谷与自己的头顶撑起一个避水法术，两人的发丝衣角，滴水未沾上。

在小雨中行了片刻，凤笙突然看见不远处屋檐下，站着个衣衫单薄朴素的小女孩，怀中抱着五六把油纸伞，眼巴巴望着街道上奔跑避雨的行人，喊着“大爷大叔，买把伞吧”之类的话。

她额上的刘海儿沾了雨水，狼狈地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细雨沾湿了她的脸颊，少女原先便不太红润的脸，此刻倒是冻得显出些不正常的血色来，瞧着有些可怜。

玄谷的目光只朝那边扫了一眼，便移开了。反倒是凤笙听见那女孩儿细细的叫卖声之后，兴冲冲地跑过去看她手里的油纸伞。

那女孩儿抬眼就见个面容精致美丽得难以形容的少年跑了过来，一下连眼睛都忘了眨，怔怔愣愣地看着凤笙，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甚至忘了说话。

凤笙瞧见她怀里的伞上描着漂亮的花色，喜欢得很，便想仔细看一看，可卖伞的少女只盯着他看，也不答话，他只好挥了挥手，那女孩儿才似醒了梦般给了他些反应。

卖伞少女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漂亮的少年，他的头上好像有一把看不见的“伞”，一丝雨滴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我想看看你的伞。”凤笙浅浅一笑，比花儿还娇艳的唇勾起漂亮的弧度，一下叫女孩儿绯红了脸，手忙脚乱摊开怀，将手里的伞递给他看。

凤笙撑起伞来，仰头看着绘在伞面上的几尾小小的红色锦鲤，在这雨中越发像是游鱼入水，活灵活现。

他打量着头顶的伞时，那卖伞的少女也在打量着他，眼中逐渐涌出激动与敬慕的光，终于是忍不住小声问道：“您……是神宫里的神仙吧？”

“哎？”凤笙收起了手中的伞，看了少女一眼。他倒是在神宫里待过一段时间，姑且……也算得上是神仙吧，遂而“嗯”了一声。

那少女更是激动得要命，立刻便要跪拜下去，吓得凤笙忙扶住了她的胳膊。

两人正拉扯着，“咔嚓”一道紫雷直接劈在卖伞少女所站的那处屋檐之上，碎石乱瓦一下砸落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惊变将那卖伞的少女一下吓得跌坐在一旁，伞也滚落了一地，她惊魂未定地看向紫雷的来处，但见那里站了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美人。

对方长了一张极美的脸，但是看见她的人，根本无暇欣赏那张美丽的脸，心中只会油然而生一种刻骨的恐惧，仿佛她的身后，堆积着尸山血海，无边地狱，那是最恐怖，最邪恶的所在。

浑身僵硬，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卖伞的少女紧缩着瞳孔，看着那身着黑衣的女子款步而来，极度的恐惧让她无法动弹一丝一毫，窒息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死亡。

“不是说来买伞吗？买完了没有？”正当凤笙也惊讶玄谷怎么突然在别人面前露了真容的时候，微微冷凝的声音响了起来。

凤笙愣了一下，但见此刻玄谷微冷的表情，便有些疑惑，她看起来不太高兴。“啊……都很漂亮，我不知道要买哪一把呢……”

玄谷将一锭黄金抛到了已经快被她吓死的卖伞少女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都要了。”

凤笙这下可以肯定，玄谷现在一定是生气了。但是……她为什么生气呢？什么又惹她不高兴了？凤笙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他不是什么神仙，他是……你们最应该躲着的恶魔。”

玄谷说完这句话，看见卖伞少女看着凤笙的眼神，和刚刚的敬慕欣喜一下不一样了——充满了惊恐与敌视。

这样的眼神才是对的，刚刚那种黏糊糊的目光，可真是让她讨厌。

卖伞的少女抓起手边的金锭，迟疑了一下，突然用力砸向了凤笙的腿，哆哆嗦嗦地说：“不远处就是神宫，神仙会保护我们的，我不怕你们这样的恶魔！”然后连伞都不要，转身便飞快地逃跑了。

被无缘无故砸了腿的凤笙有些委屈地撇下嘴角，但是玄谷却一下笑了出来。

凤笙弯着腰揉了揉被砸疼的腿腕，抬起脸问玄谷：“她为什么砸我？”

玄谷看着他：“因为你跟我在一起啊。”

跟她在一起，不会有朋友，只有敌人，还有误解和恶意。

凤笙愣了一下。

玄谷低下头，弯腰靠近他的耳朵，轻声问他：“后悔了吗？陪着我？”

凤笙刚想摇头，腰却一下被掐住了，耳畔玄谷的声音冷冰冰的：“后悔也已经晚了，没有退路了。你只能陪着我，也只能是我的。”

你不能拥有别人的爱，你也不能去爱别人。

“好啊。”凤笙一下弯起了眉眼，他凑过头去，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着玄谷的眼睛。

红色的眼底有些偏执地映着他的倒影，完完全全的。

“你刚刚，是不是，在吃醋啊？”凤笙的眼睛里含满了笑意，像盛着一汪亮晶晶的湖泊。

玄谷没有说话，凤笙就凑过来吻了吻她的唇，好像自说自话一样：“好啦好啦，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最后凤笙也没有买到很喜欢的那几把伞，他们在萧条的燕都游荡了半日，便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至于已经变成了神族大本营的神宫，两人都很有默契地只字未提，也没有去看。他们是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和气息来的，帝灏他们，自然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踪迹。

而进入人间之后，玄谷越发确定，之前她时常觉得烦闷的缘由在哪里了。

东海之中，她还有段尘缘没有斩断。当时在那鲛人耳畔念诵的那段咒语，像是无法剪短的红线一样牵连，线头的两端，系着她和那个被她利用完就抛弃了的鲛人。

所以当凤笙问及他们人间游历的下一站在哪里时，玄谷选择了东海。

越是靠近东海，便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鲛人萝烟的情绪。

不久之前，萝烟丧失了两个孩子，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

他从蓬莱秘境中带领出来的水妖背叛了他，他们为了在别的强大的海妖那里换来赏赐，出卖了他的行踪，抢走了他的两个孩子——玄谷赐予他的孩子，虽然本质上是萍汀和墨华的后代，但却继承了他的美貌，在这深海之中，是有不少垂涎鲛人美貌的海妖的。

萝烟早就应该有所预料，当初他们鲛人族覆灭，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太过娇美而被捕猎。如今他的孩子，也因为美貌而遭遇不幸，他却没有能力做什么，这让萝烟陷入了痛苦绝望的深渊。

也因为萝烟这些痛苦的情绪，玄谷这段时间过得相当不痛快。所以她来东海，其实不是来游历散心的，而是来发泄她的怒火的。

就在萝烟最为无助的时候，玄谷找到了他。

他带着一群孩子，藏在深海谷底的暗涌里，对每一丝水流的异动都敏感得如同惊弓之鸟。他纤细的身体时刻紧绷着，准备冲出去，和来犯之敌撞个粉身碎骨，为他的孩子们争取片刻的逃离时间。

萝烟就是这么一头撞到玄谷怀里的。

预想中被撕裂的痛苦迟迟没有到来，萝烟头昏脑胀地抬起脸来，看到面前站着的那个人时，猛地睁大了眼睛，已经许久未落的眼泪一瞬间涌出眼眶，无数晶莹的鲛珠，随着一直以来惊恐绝望的情绪，跌落进黑暗的海域里。

她终于来了，他突然觉得好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渣渣谷（理直气壮.jpg）：我乱搞可以，你们乱搞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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