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益处么?
是啊,一个连捧花小仙都不如的天道废子,留她有什么益处? 茶案下的秀娟手指轻轻攥了一下,又缓缓松开。玄谷大病未愈的脸色还显着几分清减苍白,只勉强笑了笑,低下眉目,掩住一双慌乱骨碌的眼珠,一时间竟想不出一个免死的借口。 逃的掉吗? 玄谷看了看脚下翻腾的雪白云海,如同棉絮一般蓬松柔软—— 跳下去吗? 若在万年前,从这九重天一跃而下,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是,以她现在腾云驾雾都飞不了多远的修为,只怕还未抵达凡界,便会被天地间的罡风刮成一堆血沫,这样的死法,对好歹是曾经三界最有望登临天道帝位的她来说,也太不讲究体面了。 玄谷浅咬了下唇,只暗自恼恨,自己当初怎么就造养出心肠这样冷硬恶毒的道子。 帝灏浅浅呷着手中的灵茶,看着面前垂眸的女子。 她如今的样貌,与万年之前深刻在脑海里的样子,差别极大。万年之前,她的容貌还似红爻帝君七分,明艳得不可方物。大抵是身怀红爻的天地仁心,相由心生,容颜便近似红爻。 现今失了红爻的心脏,丢了心窍之后,她像是才脱离了那位帝君的影响,万年沧海桑田变幻,逐渐显出原本天然不饰雕琢的模样——天地间的灵秀妩媚,她一人便独占了九分。即使是如今被盛赞为三界第一的美人,魔君雾越之女雾灵儿,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娇美得勾人魂魄,简直要了人的命。 一时间,千百年来见惯了三界绝色的帝灏,竟也看得有些怔怔出神。 随着女子红润的唇瓣抿起,掩在玉魄寒盏后的喉间轻微滚动了一下,帝灏眯了眯那双极寒却又如星辰般邃然璀璨的狭长眸子,眼底划过一道一闪而逝的流光,像极了湮灭于漆黑夜幕尽头的流星。 当感受到帝灏微凉的指腹,在轻慢地摩挲下颌的娇软肌肤,玄谷不适应地蹙眉,下巴被捏着,被迫抬起头。 万年前,她一直都是那个三界之中,尊贵无双的小帝君殿下,也从未有人敢如此轻薄于她。如今被帝灏这般“把玩”轻慢,玄谷第一反应便是偏头躲开他冰凉手指的钳制。 察觉到了她的反抗意图,帝灏便有些不悦,俊美冰寒的眸子暗了暗,指尖只稍微用了些力气,使了个小小的束缚手段,便听得玄谷娇娇软软的闷哼声,那双清亮善睐的明眸中,涌出濛濛水雾,像是被他捏得疼极了。指下白皙柔嫩的肌肤上,立即显出一道鲜红的指印。 一行清澈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下来,玄谷是真的极痛,被帝灏压制着,毫无反抗之力。心中猝然升起一股无力的屈辱和气愤,害怕帝灏真的像捏死一只蝼蚁一般捏死她。内心咒骂过面前这个冷厉无情的白眼狼千万遍,娇弱的身躯却诚实地因为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而发抖。 帝灏抬手,仿佛沾着霜雪的指尖抚摸她凄红的眼角,眸色深黑,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欲念翻滚不息。 她可真美啊,就算哭的时候,眼角的红痕都美得惊心动魄。 这个千万年冷面的星帝猝然笑了。那笑容像是开在夜间转瞬凋零的昙花,只一刹那,却清俊似惊鸿一瞥,冰清玉洁,一眼万年——当真如同那些善于蛊惑人心的妖娆魔女所说,此生若能得见九重天之上,那位俊美无俦的星帝陛下笑一次,便是死在他的锁星链下,灰飞烟灭,也心甘情愿了。 “我不杀你。”他拂拭去玄谷眼角的水痕,语调异样温柔。 玄谷惴惴不敢乱动,楚楚情态之下,神思却比濛濛眼神更清明许多。 她万年前游历三界十方至梦魅之境,被那擅长媚术惑人的大妖梦魅困了三百年。当时,那媚色无双的妖孽还不知晓,她便是三界共主云易帝君膝下最疼爱的小帝君殿下,将来三界的主人,只是见她生得好看,便死活要将一身媚术传授给她,说她这样绝美的皮囊,不习这媚术当真是暴殄天物。 那妖孽心肠不坏,万年来从未滥杀过一条生灵。彼时玄谷尚怀一颗仁心,也不忍心苛责伤害于她,便被她纠缠了三百年,无可奈何之下,习得她一身媚术。梦魅笑得妖娆万端,指望承袭了她衣钵的玄谷出境之后,去祸害三界的痴情人,怎奈想彼时的小帝君,一身铮然傲骨,不屑做那等逢迎媚好,烟视媚行之态,让梦魅大失所望,咬牙暗恨不已。 而如今,玄谷也不得不凄凄楚楚,为求一条活路,在帝灏面前惺惺作态。 这媚惑人心之术,倒比一柄夭若桃枝好用十分,连帝灏这样天星铸魂的冰寒心肝,都被俘获打动了么? 心下思量一番,玄谷脸上更怯生生,嗓音娇媚,似是不信,柔柔糯糯反问道:“真的么?” “自然。”看着面前的绝色姿容,娇羞柔怯,帝灏心尖上也似颤了颤,奇异地竟觉得有些酥软。 他不是不知此刻玄谷在与他虚与委蛇,惺惺作态地讨好。万年前,她那一柄夭若,沾浸三界神魔鲜血,渲染衣袂如修罗,何等凌厉,杀伐果决,可没有半分手软。 可他偏生爱极了她现在这般,不得不低头,柔顺乖巧的样子。 像一只毛茸茸的幼鸟,跌跌撞撞被捧在他手心里,稚嫩无力的翅膀,无论如何扑腾,都飞不出他的掌心。 想到这里,帝灏心情越发愉悦。他捏着玄谷下巴的手指恶意发力,娇嫩白皙的肌肤上红痕颜色愈发艳丽。 玄谷疼得轻轻吸气,内心恼火不已。若是在万年之前,她怕是早就提了夭若,狠狠捅上去了,哪容得帝灏这么放肆? 眼角红意浸染,玄谷脸上的神色可怜得紧,却默默咬着唇,不敢忤逆发声。 泪眼朦胧之中,她却见帝灏脸上浮现出一种迷离的神色,幽黑的眸子里翻滚着她看不懂,也看不真切的可怕情绪——像是要弄死她,把她骨头都嚼烂,骨髓都吮吸干净的可怕眼神。 他倾身,逐渐与她凑得极近,直到玄谷的眼瞳里只映着他污黑如血罗河的眼睛,她都能感受到帝灏身上的冰寒气息,冻得她骨头都刺痛了起来。 眼泪被大颗大颗逼出,可是玄谷依旧固执地睁着那双极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倾至面前的男人。 冰冷的唇瓣轻柔地印在玄谷发红眼角,将她脸上的泪珠似琼浆玉露般吮去咽下。玄谷脸色一僵,瞪大了眼眸。 帝灏垂覆下漆黑眼睫。 俊美的神祗如同在虔诚潜心侍奉着他心目中最高贵的神灵,她的一切,都宛如甘霖,要与他的骨血,一起相融。 怀中的身子,娇弱无力。玄谷被身着星辰帝袍的男人,压抵着后背,做着这等诡异却旖旎的事。 她眼睁睁看着一道魔煞黑气袭向全然忘情的帝灏后心,并未出声提醒,只盼那道煞气刺死环着她放肆施为的男人才好。 那道黑气瞬息而至,帝灏却似未将那股致命的煞气放在眼中,略侧了目瞥向身后一侧,伸出一只手向那道魔煞黑气挥去,刹那间整个临风观海阁便充溢满了凉薄浩瀚的帝意。 那股墨染般的黑气瞬间便被打得崩散,一袭黑衣的姣美女子跌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另一手里握着一柄白骨雕就的红粉骷髅剑,上面黑煞怨气缠绕,还似能听得其上如怨如诉的女子幽泣,声声催人:“红粉佳人皆骷髅,倾国倾城化白骨……” 那柄名震妖魔界的邪兵“红粉骷髅剑”,以玄谷的眼力,自然是认得的,那是魔君雾越最爱的一柄佩剑。当年血罗河内,十万怨灵沸反盈天,魔君雾越与心爱的妃子途经血罗河。心怀悲悯的魔君的爱妃听不得河中女子怨魂幽咽倾诉,又感逢自己被魔头雾越劫掳强占的遭遇,心生怜悯,便以身投河,化为血莲。失去心爱妃子的魔君雾越震怒不已,以一人天魔之身,将血罗河内十万怨灵尽数屠戮泯灭,攀折了化骨生莲的妃子,以魔族秘法,并十万怨灵的幽怨煞气一起,煅炼了一柄极为阴邪的宝剑,将那个死都要逃离雾越的妃子魂魄困拘于剑内,千年万年永世相伴,不得超生安宁。 要说雾越,也是三界一方霸主枭雄,如何最爱的佩剑竟在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手中?这少女是雾越的什么人? 玄谷沉睡万年,自然不晓得,她当年隐寂之后不久,魔君雾越便有了一个女儿,姿容极美,唤作雾灵儿。雾越极为宠爱他这个魔族公主,将其视为掌上明珠,就连最爱的佩剑红粉骷髅也赐给了雾灵儿。 雾灵儿一出生便是魔族公主,身份尊荣,又有魔君雾越娇宠,行事便娇纵跋扈,性子上来,便什么都敢不管不顾。一千年之前,她八千岁生辰,魔君雾越遍邀三界大能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庆生。当时三界刚结束了千年动荡,帝灏的星帝之位还未坐得安稳,三界多方势力勾结联合,九重天上自视清高的神仙,也少不得与雾越这样的魔君妖帝交结,自然要给足雾越脸面,亲自去了一趟魔界。 便是那一场三界少有的盛宴上,八千年刚开情窦的魔族小公主雾灵儿,艳名远播三界,被盛赞为三界第一的美人。也是在那一天,这魔族的小公主,没逃过红鸾情劫,一眼万年倾倒在俊美不凡的星帝面前,成为了三界之中,拜倒在那一袭玄衣星辰帝袍之下的千万拥趸之一。 相较于无数只能芳心暗许,却无缘得见帝灏的三界佳丽们,雾灵儿赢在她有个好父亲这一点上。看在雾越的面子上,她才能自如出入九重天,灏哥哥长灏哥哥短地跟在帝灏身后。 雾灵儿倒贴了一千年,今日所见,向来冷淡的帝灏竟欲与不知哪里杀出来的女子苟且,如何不让这个娇横高傲的魔族公主气疯?不过她娇横归娇横,却是个讲道理的女子,倒也没把怨气撒在无辜受累的玄谷头上,只提剑刺向帝灏这个负心汉,也算冤有头,债有主了——他若早心有所属,又何必与她父君说些语焉不详的暧昧话语,让她这一千年怀着可笑的盼头,像个傻子般被他戏弄得团团转! 帝灏冷着脸,手上却不留半分情面,直接将雾灵儿打得重伤吐血。 娇俏如早春花苞的美貌少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唇边渗出血丝,神色倔强地盯着面容冷漠的俊美男子。他的眼底深沉如同玄冰,一千年日夜陪伴,到头来却没有半丝情谊,只余下骇人的冷意,让人心如死灰。 少女的声线清丽,脆生生的,强忍着委屈泪意,骄傲道:“我们魔族的女子,最恨背叛,你既然碰了别的女子,那我便也不要你了。从此之后你我便是仇家,等我成了魔族的女帝,便要来取你的命!千千万万年,不拿你祭剑,我决不善罢甘休!” 她拄着剑,费力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认真倔强,让人心疼。说罢,又狠狠瞪了帝灏怀中的玄谷一眼,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魔族的男子女子,在情之一字上,最是堪不破放不下,否则哪里会有魔君雾越渡尽血罗河十万怨灵的事呢?他们魔族,性情最刚烈,也最决绝——既然得不到,便宁肯毁去,玉石俱焚,永世不得超生。 玄谷见那貌美的魔族少女离去,从她只言片语说要成为魔族女帝的话里,知晓她大约是魔君雾越的女儿,这般决绝刚烈,倒肖似其父,只可惜没有她父亲那般的实力与魄力。 没能一剑刺死帝灏,端的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