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桑吉与杳姝去城西交货。

出门前，她特?意戴上了厚实?的面纱。

沧都?繁华,一?大早便有摊贩兜售货物，路边随处可见当职的浮云卫。沧都?有三条贯穿全城的水渠，每走数十?步，便能遇上一?座小桥。不多时，两?人途经主干道?，远远瞧见一?座雕着金缕纹的大桥立在河道?上，纹饰与规模远超其他小桥,许多有情人在上面拥吻。

“啊,是叹息桥……”桑吉笑着眯眼,“也是沧都?一?景了。据说在上面许愿的情人,能白头偕老。”

杳姝点点头。

这?桥，与她这?个精神老太婆有何?干系呢？

交货的过程还?算顺利。最终,两?人各拿2千灵石出门。算上老马给的2千灵石,这?笔钱终是缓了仙女宗这?季度的危机。

“接下来去哪儿?？”桑吉问,“我得赶紧寄钱，弟兄儿?女都?指这?钱吃饭呢。”

抵达沧都?后,他们的合作便结束了。

杳姝道?：“我再呆些时日,瞧瞧有没别的机会。”

她决定乘这?时间找下一?份货单,替蔡仙子找到投资人,顺便参加盛大的圆月祭。思及此，她转身道?：“沧都?可有灵石多、愿出资帮人的货主？”

桑吉沉吟片刻,忽一?拍手：“有！‘海女’算一?个！”

‘海女’乃是个传奇人物，她从双十?年?纪就开始出海，促成?了海外?仙岛与玄天仙盟的首次合作，从那以后,她在茶马道?乃至整个商界的地位，便无法动摇了。

相?传，这?海女大方仗义，喜欢资助有灵气想法的新人，在道?中人缘上佳。

杳姝当日便带着蔡仙子登门拜访，却发现海女所在的裴府大门紧闭。正踌躇间，有个小厮推开大门，匆匆就要离去。

“道?长，可否拜见海女？事关……”

“回去吧。海女大人最近不见客。”

那人挥挥手，步履匆匆地抱着捆卷轴跑了。

杳姝同头顶灵器的蔡仙子对视一?眼，道?：“再找别人吧，沧都?有的是货商。”

她俩回到客栈里时，却发现所有旅客齐聚大堂，沸沸扬扬地讨论。隐约间，杳姝捕捉到了‘海女’等字眼。

她凑近一?瞧，只见人们拿着复刻的卷轴，上面写?着：

【诚寻能与死者沟通之人。海女。】

“令死者说话？”

“人死茶凉，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有这?等本事吧。”

“这?居然是海女的悬赏？”

这?件奇事很快成?了除圆月祭外?，最热门的话题。每一?日，都?有人上裴府尝试，可这?张告示却一?直没被揭下。后来，就连远在仙乡的宗主都?千里飞鸽，问她是否听闻过这?事。

想来，解决之人定能名声大杨……

闲来无事，杳姝决定去试试。

小厮瞧她一?眼，恭敬地请她进了家门。

这?是沧都?第一?商人的府邸，宅子本身却不如二三线商人铺张，摆设相?当有品位。正梭巡间，却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冲出来，死死抱住了领路人。

“瞿儿?，瞿儿?……”

她泣不成?声地抱住腰，“你回来，你回来了！”

那侍者见怪不怪：“老夫人，该回去歇息了。”

从厅堂处走出一?位貌30的女子。她步伐稳健，留着少见的齐耳短发，肤色由于长期暴晒，呈现健康而?劲瘦的小麦色。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结实?得寻不出半点赘肉。

老妇人一?看到她，忙不迭扑上去，揪住她的衣领：“你！把?我儿?子找回来，不然我杀了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怪你这?个贱人……”

女子派人将老妇搀回去。做完这?些，她淡蓝的眼珠子转向杳姝，语调竟是偏中性的低沉：“仙子？且随我来。”

她刷地坐下，爷们似地敞开两?条手臂：“我是海女，听说仙子有办法令死人开口？”

“我是幻修，可模拟一?切。”

海女点点头：“方才你见到的，正是家母——”

原来，海女本命裴伊伊，她祖上世代经商，曾是来仙界讨生活的凡人马锅头。传到海女这?代，她的弟弟裴瞿不学无术，整日闹得沧都?鸡飞狗跳。不得已，她自己组了马队与船队，出海讨生活。

“裴瞿见我成?功，终于说要收心从商。但?是……”海女苦笑一?声，“上月他在日月谷运货，遇上了两?只饕餮。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他被吞入腹中，只剩了半截腿。我母亲接受不了，逐渐疯癫。”

“这?就算了。可近几日，我娘突然提及，说梦见了裴瞿。”

“噩梦？”

“我开始也这?么想，所以找了不少大夫、修士帮忙祛除妖邪之气，但?她的情况却一?直反复。”她顿了顿，“我娘说，裴瞿所在的梦境愈发真实?了。他每次出现，都?会有新的进展。”

“哦？”

“一?开始，他只说自己死得痛苦。到了后来，他说自己逃出地府，迷失在黄泉路上。而?在前几日，他哭着求我母亲，帮他找去不死国?的路。”

“……不死国?？”

“是的，不死国?。”海女拧眉，“上古传说里曾有这?个国?家。最令我费解的是，我母亲并非信仰古籍的人，她不该凭空臆想出这?些。”

确实?奇怪。

杳姝思忖片刻，道?：“我能做梦境，且让我试试。”

海女点头，命人带杳姝前往内宅。老妇人正撑着脑袋休憩，蒲扇一?下下地挥着。杳姝轻轻走近，将神识沉入。

她模拟出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一?束光照在老太太身上。而?她毫无察觉，只是坐着啜泣。

突然，前方亮起一?个光点。杳姝瞧去，见那是个皮肤苍白的肥仔，赘肉几乎压垮了鼻梁，眼下一?片青黑。那男人瞥见裴老妇人，飞快地扑进了对方怀里。

“娘！我好苦！”

“我每天都?好冷，好累，但?寻不到安息处。娘，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吧。我还?想去吃沧都?的烤鸭，我真的不想死……”

强烈的痛苦与不甘，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气充斥着整个梦境。这?些包裹住杳姝。她微一?蹙眉，感觉有东西沉入了心窍，令她倍感不适。

这?是……什么？

那边厢，老妇抱着儿?子：“我的儿?啊，苦了你了。”

两?人抱头痛哭了许久，裴瞿忽地抬首，望见了杳姝。

他轻咦一?声：

“你是谁？”

这?梦里的儿?子还?能意识到她的存在。杳姝定了神，道?：“你就是裴瞿？”

“是啊。”

刹那间，杳姝脑中闪过千般念头。

若她能在梦中造出不死国?，并在老太太面前领裴瞿前往，裴老夫人或许就能解开心结，从梦魇中解脱。思及此，她沉声道?：“我来，带你去不死国?。”

裴瞿眼神一?亮：“真的？！仙子，你是不死国?派来接我的？”

“不错。”

杳姝深吸口气。

她还?没做过这?样庞大而?真实?的幻境。要想清它的每一?处细节，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到的。

她道?：“我明日来此，助你前往不死国?。”

“好好好。”裴瞿欣喜若狂，“小的在此叩谢仙子了！”

杳姝微一?颔首，退了出去，并向海女讲述了梦中情形。对方连连颔首，热情地请她留下吃饭。

当晚，一?桌荤素齐全，还?上了好酒，东道?主诚意彰显尽。

海女豪爽惯了，开场就替她满上：“喝！”

杳姝不适应喝这?烈酒。她勉强嘬了一?口，顿时感到胃部灼烧、抽搐。

她的表情引来海女大笑。

“抱歉，商道?上走惯了。我给仙子换成?梅酒。”

杳姝颔首，放下酒盅。她也不是委婉的个性，单枪直入：“海女大人还?资助新人么？我这?儿?有个女娃，脑袋里有些新奇点子，说能改善灵器。”

“哦？”

海女挑了挑英气的眉：“下次可以带来瞧瞧。”

杳姝正欲说话，前厅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竟是裴老夫人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狸奴来了。她不请自来地往桌上一?座，将狸奴放在桌上，摸着他油亮的皮毛道?：

“瞿儿?啊，这?家是越发没规矩了。只有你疼娘亲了。”

说着，她将桌上所有荤菜都?倒在狸奴面前，万分怜爱道?：“快吃吧，这?煎带鱼还?有烤鸭是你最爱了。”

话语间，竟将狸奴当成?故去的裴瞿了。

那狸奴扑腾吃得欢快，一?时，桌上只剩猫儿?吧唧吧唧的进食声。海女的脸色不太好看，沉声：“娘……我有客。”

“住口！”

裴老妇人回首，一?巴掌甩她脸上。

“不要影响瞿儿?吃饭！你又想害他！”

海女沉着脸抿了抿嘴，回头看杳姝：“今日招待不周，下次我定请回来。”

杳姝领会了，理解地颔首。

她被仆人带着往外?走时，还?能听见老夫人尖锐的叫声，与海女隐忍的声音，甚至还?有杯碟破碎的动静。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夜的烈酒后劲十?足。杳姝回到客栈便睡了。清晨醒来，还?觉得头部阵阵胀痛。她撑起身子，一?抬头，随即僵在榻上。

只见——

空中悬着一?行燃烧的字，其上有腥浓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勿扰吾事，速速远离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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