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司徒心嫣。
我的父亲是当朝二皇子,我的母亲是江南甄家大小姐。我的祖父是当朝皇帝,我的祖母是宠冠后宫的甄贵妃。 我出生的那日,京城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数以万计的飞鸟彩禽盘旋空中,百鸟朝凤,不?过如此。 京郊大悲寺大师批命,此乃九重天仙姑下世历劫,保大庆国祚,盛世永昌。 皇祖父龙颜大悦,在我降世第二日,便册封我为郡主,封号“嘉泰”。 盈车嘉穗,国泰民安。 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大,出落得越发娇颜奢容。渐渐地,我有了皇族第一美人的称号。 同辈宗族,再无人敢与我争锋。 所有人都说我骄横跋扈,可是我不?在乎。 骄横如何??跋扈如何?? 我是大庆天降福星。 皇祖父疼我,皇祖母宠我,母妃爱我。 那些外?人眼中高?高?在上,如天上星般贵不?可攀的京城贵女围在我的身边,伏低做小,曲意逢迎。 除了父王总是对我有些许冷淡,我这一生顺遂安宁,从不知忧愁为何物。 有一日,我在毓秀书院,教训怀兰公主时,见到了徽宁的小表姑。 镇国侯府大小姐云清缓。 徽宁是六皇叔的女儿,闺名心虹。 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我们争锋多年,互不?相让。 可是我记得祖母嘱咐,让我多与云家大小姐往来。 我不?喜欢她,却也是听从祖母的吩咐,时不时邀请云大小姐赏花喝茶。 徽宁似乎很担心我对云小姐有不?利的举动。 我看?着她每次见着我接近云小姐时一脸紧张的模样,不?免嗤之以鼻。 我就算再不?喜,也不?轻易对京中贵女动手。 我骄纵,却知道分寸。 如若不然,我又如何?在皇族中如鱼得水,深受皇祖父和叔伯们的喜爱。 难道就靠着福星的身份吗? 真是笑话。 那日,我邀着众人去骑马。 可是马儿意外受惊发狂。 我坐在马背,紧紧抓着马鬃。从来没有觉得?死亡离自己是如此的近。 千钧一发之?际,我看?到云小姐骑着马从马场边缘向我奔驰而来,在我坠马的最后一刻。 是她,用身子托住了我。 我安然无恙,她却身受重伤。 云清缓。 我慢慢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看?着她被梁大师姐带人抬走,看?着所有人围绕在她的身边,嘘寒问暖。 云清缓。 所有人敬我,怕我,畏我,惧我。 独独没有人愿意与我交心窥秘,愿意在危难之际奋不?顾身地救我性命 云清缓。 我的泪水缓缓落下。 我想—— 我找到了自己也想要保护,想要报恩的人。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滋味。 但我初次尝试,却甘之?如饴。 云小姐是六皇叔的表妹,与我的父王势同水火。 可是在书院中,我仍然尽可能地去接近她,去释放我的善意。 只是我们的身份,天生注定我们只能站在对立面。就像两条永远无法相交的线,永远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朝中局势越来越紧张。 我可以看?到大臣谋士愈发频繁地出入父王的书房,也可以看?到母妃常常抚摸着我的弟弟,司徒泽,瞭望远方,神色忧伤。 每每这时,我便会坐在自己院中的秋千上,看?着落叶在我面前打着旋儿飘落。 一片一片地数着。 我隐约知道父王在筹谋着什么。 但我假装无事发生。 因为,所有人都希望我是那个快乐的小郡主,是那个可以给大庆带来祥瑞的福星。 我这一辈子照着祖母给我划好的轨迹,既定地行走。 不?愿多做,不?愿多想。 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我看?到院子门口有个小脑袋探出了头。 往我这边飞快地看上一眼后,迅速地离开。 以为我没有发现。 我知道那是谁。 府上的庶女,司徒心琳。 也是温素郡主。 我一向不?喜欢这些庶弟庶妹。 淑阳姑祖母为此斥责过我,说我不?善弟妹。 可她们并不?是我的亲人。 她们只不过是那些与我母妃争宠的狐狸生下来,碍着母妃,碍着我,碍着我弟弟路的绊脚石。 是庶出。 也是与高?门之外?,一般无二的低贱之?人。 他们的存在不过是父王恩宠下的意外。 我是正室嫡出,是高高?在上,无人能及的嘉泰郡主。 我为何要对他们和颜悦色,心怀悲悯?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我的父王,当朝二皇子司徒钰,起兵谋反。 却被我的皇叔,斩杀于行宫。 一夕之?间,我的地位,从天堂落入地狱。 昔日二皇子府,门不停宾,群贤毕至。 如今的义忠亲王府,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我浑浑噩噩度过了许多日子。 看?着昔日被我踩在脚底的温素被怡太妃接进宫,金尊玉贵。 看?着昔日奉承我的高?门贵女假意逢迎,却避之不?及。 我不?愿承受这些侮辱,遂闭门谢客,眼不见为净。 好在,皇祖父还在。 好在,六皇叔,不?,现在应该称他为陛下。 好在,他对我仍旧很好。 不?管是否出自真心,我仍然是嘉泰郡主。 是大庆的天降福星。 宫宴上,我穿着最华丽的衣服,养着脖颈,骄傲地坐在属于我的位置。 金红的裙摆袖口用金色蚕丝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铺在如水的金砖,一如我冰凉的内心。 所有人仍然笑着与我搭话,可是更多的贵女,端着酒杯,围绕在徽宁的身边。 言笑晏晏,珠翠琳琅。 因为,如今的她,是最尊贵的嫡长公主。 而我,即便再受宠,也只是郡主。 云家小姐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穿着绣着银色丝线的淡粉襦裙,簪着嵌了珍珠的发钗。 一如初见,娇俏可人。 我本以为她会?和其余人一样,笑盈盈地奉承着徽宁。 可是,她抬头看?我,遥遥朝我举杯,与我对视,与我共饮。 那一刻,我想。 原来着偌大的京城,原来这腐朽的高?门世家,总会有一枉清泉。 任他凡事清浊,风雨如晦,我自岿然,不?动如山。 再后来,父王的残部找到了我,奉我为主,望我复辟。 我这才知道,原来父王不?是不喜我。他只是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另一个女孩。 他是父王的私生女,是曾经的父王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也是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 贾家,我知道。 墙头之草,贪生怕死。 唯一的优点便是还算好用。 我在他们的帮助下,联系父王旧部,牵线江南甄家。 很快,我获得了一干老臣的支持。 可惜人算不?如天。 我竟然被我的皇叔,指婚给了贾家那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圣旨下到王府的那日,我大哭大笑。 我恨。 为什么世间对我如此不公? 既如此,我便颠了这乾坤,倒了这山河。 我乃福星降世,何?苦囿于后宅。 不?若做那摄政公主。 垂帘听政,权倾朝野。四海匍首,万民臣服。 我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在梦中。 我身穿冕服,在太极殿前回首。 众臣叩首,山呼万岁。 在梦中。 我跪在太庙,缓缓下拜。 看?着先祖牌位,颂吟祖训。 在梦中。 我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跪在阶梯下的手?下败将。 生杀予夺,翻云覆雨。 每当我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精致华丽的闺房。 越想越不?甘心。 为何我不?能入住那太极殿,为何我不?能成为那至高无上的帝王。 正逢十一皇叔去了江南,听说他也要去甄家,为甄家老夫人,也就是我的曾外祖母贺寿。 甄家摇摆不?定,甚至打算送一个女儿进宫,想要再一次养出一个甄太妃。 既如此,我便偏不让他们如意。 我花大价钱请了刺客,命令他们刺杀我的十一叔。 只可惜,他们失败了。 不?过没关系,这本就不?是我的目的。 十一皇叔是六皇叔最疼爱的弟弟。我的六皇叔,当今圣上,焉能善罢甘休? 有着皇祖父在,甄家不会?被抄灭。 我要的,不?过是让他们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我要让他们和我一同沉沦。 甄家是我的母家,这本就是他们应该做的。 这一片热闹中,表面上平淡无波的京城总算是有了一件热闹的事。 贾家大姑娘,被封了贤德妃。 如此可笑的封号,不?知究竟是贵妃还是妃,确让贾家欣喜若狂。 紧接着,过了六礼,我成了贾家的儿媳。 不?过谁敢让我行?礼?谁敢让我低头? 贾宝玉懦弱不?堪,蠢笨如猪。 便是日后,我也定不?会?留他。 回门之时,我遇到了云家小姐。 我请她去郡主府中做客,命人准备了上好的佳肴。 可是我没想到,这一次宴请,竟然让我发现了大事。 贾家,竟是有胆,偷拿我的嫁妆。 我进宫请祖母做主,让贾家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看?着她们灰败的脸色,我畅快不已。 我喜欢这种感觉。 或许是报复,或许是毁灭。 我也说不清了。 总之,背叛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我开始筹谋逼宫。 我一切都算好了,却惟独没有想到,我的好姐姐,秦可卿,竟然投奔了皇帝。 她带走了父王留下的一半势力。 她的倒戈,让我独木难支。 巍巍宫门前,我平静地看着我的皇叔。 他说,嘉泰,你不?该如此。 是啊,我不?该如此。 我最不?该的,便是投生到了皇室。 福星的名头庇佑了我十多年,让我跋扈了十多年。 我的手?上沾满鲜血,沾满无辜之?人的哀嚎。 我都明白。 我朝着皇叔一笑,举起匕首。 嘉泰郡主,即便在最后,也是体面辉煌。 来生,我仍然愿意生在皇室。 只是我要做那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一辈子,命运由自己掌控。 我闭上眼时,明明应该一片黑暗,却是回到了那年宫宴。 我看?见了,云家小姐,朝我遥遥举杯微笑,朱唇微张。 我听到她说—— 郡主。